《姜荻》 不速之客 艳阳高照的晴天,姜荻将药草都搬到院子里来晒一晒,竹条编成的簸箕一层层堆成了架,暖风一吹院里都是药草的清苦味,这阵风吹起姜荻的发带,也将竹门上的风铃吹得叮当直响——随后,吱呀一声,那扇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姜荻住的偏远,平日里来寻的也大都是一些病患,她手上动作没停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初一十五不接诊,若是问诊明日可去医馆。” 反常的是身后久久没传来回音,好似那声开门的声响只是她的错觉, 姜荻手中事一顿,回头看去,这一看,整个人便是愣在了原地——直至思绪回笼,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五皇子?” 来人长身玉立,一身锦绣气度不凡,容色隽美,嘴角勾起弧度让人如沐春风,看模样可不就是那当朝皇帝的第五子——赵明夷。 姜荻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五皇子,一位潇洒皇子,既无争储志向也从未表明站队,坊间都传他性情温和、平易近人,但能在深宫里活下来的又有哪个是半点城府都无的。 天潢贵胄出身的青年见姜荻一眼便认出他,面上笑意更真实了些,带着眼尾那颗泪痣都像在发着光,他向前走了几步,小院不大,一下二人间的距离就被压缩到一个范围内,既不算太陌生,又在亲密的边缘, 赵明夷目光毫无保留地在这院中扫了一圈,最后才落在了姜荻脸上,对上她清灵的眸子,才笑道, “好久不见,姜旎,我还以为你会装作不认识我呢。” 他将姜旎两字一字一字吐出,言语间有种仿佛在私下早已喃喃数百遍的熟稔, 又是自称我,这番对话对于他们来说实在过于亲呢,姜荻犹豫了片刻后,还是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目光坦然对上他的, “五皇子说笑了,既是认识,又何必要装作不认识。” 赵明夷将她的动作落入眼底,才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侧过身指尖随意在边上铺晒的药材中挑拣了一片捻在指尖,语气淡淡,似是不经意间提起一般, “姜小姐远离京都,难道不是想忘尽前尘事?” 这话其实说的有些奇怪,听着有点不对,可姜荻实在说不出来,好似有些委屈,仿佛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一般, 她默了默,半晌后又重新摆弄起那堆药材,指尖拨弄着药材,传出的声音清冷, “不是忘记,只是重新开始而已。” 闻言,赵明夷手上动作一停,望向她的目光变得有几分捉摸不透, 阳光打在姜荻的侧脸上,将发丝都蒙上一层光晕,而赵明夷的目光便如这光线一般肆无忌惮地扫过她脸上每一寸——许久不见,她瘦了,下巴较从前更尖了些,眼睛却更亮了,身上那股清冷的韧劲也在这乡野间疯涨,总之是比起在京城的时候好上不少。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姜荻却有些承受不住他直白的视线,叹了口气,索性放下手中事,转身认真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五皇子还没说忽然来访到底是有何事?” 她可不会天真地认为他一个皇位争夺者在如今朝野风声鹤唳的情形下来到这样一个南方的偏远小镇是来找她叙旧的。 而对于赵明夷来说,她不想和从前的人和事再有纠缠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 看着她面上的冷淡,赵明夷摩挲着指尖,敛下眸中情绪,片刻后才又挂上一贯的笑意:“姜小姐误会了,我并不知道你在这。” “我来这,是为了疗伤。” “砰”的一声, 随着青年的动作,姜荻手中的药筐应声而落,那一筐的药材伴随着略显沉闷的响声前赴后继地滚出,在阳光下像是闪着光滚动的沙砾。 疗伤 ——室内 卧房陈设简单,但可见生活痕迹,面积并不大,一眼望去几乎可以看个大概, 虽在乡野,但姜荻久居京城的习惯却没改——京都贵女大多喜爱在闺房中悬着层层迭迭的珠帘,半遮不掩地透露着欲拒还羞的意味。 这里平日里除了姜荻自己鲜少有别人进来,此时坐在榻上的赵明夷因此显得格格不入, 尤其青年赤裸着上身,衣袍褪至腰际,露出肌理分明的身体,而姜荻跪在他身后,微微俯身,手中药棉小心翼翼地在他裸露的肌肤上一点点擦拭着, 方才他扯开衣服时她也是一惊,一是因为在她记忆中赵明夷并不是一个行止如此放荡孟浪之人,虽有花名,却多以风流之色,而男子的身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叫人不由得心跳加速, 二则是由于那浓郁的血腥味,他的衣袍上有熏香,血腥味才显得不大明显,若不是他将衣袍敞开,任谁也想不到他竟伤的如此之重——一道长长的刀伤几乎贯穿了整个肩部,左肋处伤口最深,血染红了绷带,将绷带剪开之时,绽开的血肉里还在不断渗出鲜血。 姜荻沉默着替他处理着身后的一片狼籍,如此严重的伤,全程下来,他竟一声也不吭。 而作医者的最是见不得别人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心头,左右已经不在京都,不需再在乎那些表面功夫,连带着语气也不算太好, “五皇子怕不是连着伤了脑袋,如此伤势还有闲心与我谈笑?” 赵明夷视线望向窗外,面上笑意不变,若不是他面色一丝血色都无,姜荻还真以为他没了知觉,青年摩挲着指尖,像是玩笑一般说道, “看到姜小姐便什么都忘了。” 他那语气实在不算正经,而这样子又和几年前在宫宴上的一次遇见之时他的语气逐渐重合,那种熟悉也让姜荻不客气,她冷哼一声,却是并未往心里去,“看来伤口还是不疼,五皇子还有力气开我玩笑。” 闻言,青年闷闷笑了一声,那一声闷哼,听着像痛楚, 或许还是有些疼,姜荻这样想着,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放轻了不少。 撒上止血的粉末,姜荻又给他换上新的绑带,这动作有些暧昧,两人间的距离拉近到咫尺之间,就连她呼出的气息赵明夷都是能够感受到,轻柔的一股气流铺在他的肩上,他几乎可以想到此时姜荻的神情,应当是静谧而又专注的。 赵明夷眼睑垂下,姜荻的双手穿过肋下将绷带缠绕在他身上,他的视线就停在她的双手上——姜荻的双手并不像其他大家闺秀一样娇柔,仿佛五指不沾阳春水般细腻,她长期为人施针治病,食指指尖有着一层薄茧,骨节并不明显、却也是细长白皙的一双手。 或许是因涉及到姜荻,他总容易陷入到一些往事之中,回忆浮上心头,赵明夷低低地笑出声来,感受到他胸膛震动,姜荻手上动作一顿,疑惑道, “伤口痛吗?” 闻言,青年摩挲着的指尖一顿,片刻后他才收敛了面上笑意,缓声问道, “姜旎,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出现在这。” 留下 暖色的光透过窗棂投射到室内,扰乱跳跃的尘埃,铺就了一片阴影。 坐在榻上的青年裸着上身,而跪坐于他身后的姑娘只是垂着眸做着手上的包扎,她一半侧脸蒙着光,半昏半暗的光晕中竟也看不出神色, 只片刻后,细白的指尖将绷带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一身青衣的姑娘才缓缓叹了口气,她提着裙子从榻上走下来,说话的语气很是有些无奈, “五皇子,这里不是京都,不管是什么我都不该知道。” “我与你,只是大夫和病人的关系。” 话落,她转身就是朝着屋外走去,踏出门栏的那一步,她只走了一半,“我现在已经不是姜旎了。” 说完,人就继续到院子里去整理那些铺晒的草药,房门大开着,只剩赵明夷一人盯着门口的地方,楞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荻是半年前来到合水镇的,北方战事纷扰,百姓纷纷南迁, 合水镇位处于南方一座小城外,小镇略显古朴,面积并不大,人口也稀少,许多正值壮年的青年都外出务工,留下来的多是一些老人妇女带着孩子,日子不算宽裕,但也安稳。 这里的生活是姜荻从未感受过的,不似京都纷扰,纸醉金迷诡谲人心叫人惶惶不安,也不似战场凶险,硝烟屡屡号角阵阵使人不得安眠。平凡二字,有人弃之如履,亦有人梦寐以求。 而合水县像她这样年轻的姑娘本就不多,能看病的大夫更是凤毛菱角,多是些开着药铺的半吊子,于是不过几日,镇上人便都知道镇上来了个年轻的医女。 这半年以来,她没事就同镇子里的姑娘采采茶,平日里,也就是给老人看看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她适应的很快,而时间比她想的过得更快,京都的那些事渐渐淡去,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直至见到赵明夷。 他伤得很重,短期内无法剧烈运动,若是处理不当,一个不好失血过多死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事有些复杂,先不说他是当今五皇子,就说她作为一名医者,也不能眼睁睁地见着他死在她面前,况且,赵明夷还帮过她····· 虽然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姜荻有些纠结,皇族之人留在这里,会引来太大的麻烦,她不想扰乱这个小镇的宁静,乱世之中,有一处安宁之地实在太不容易。 赵明夷靠在门扉上也不知道观察了她多久,这人久经朝堂后宫,一眼便看出她在犹豫,“你无须纠结,我明日便会离去。” 姜荻这才发现他已穿好衣衫出来,青年斜靠在门扉上,俊秀的面容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声音也透着虚弱之色,看到他的第一眼,姜荻便皱起眉头,厉声道:“谁让你乱动的!你身上的伤多重自己不清楚吗?” 说完,便面色不虞地又将他带回了内室。 赵明夷还是坐在榻上,但这次姜荻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角度看他,眼睛黑的透亮,睫毛也长,认真盯着人的时候实在叫人心里发慌,她不太自在地挪开视线,语气却装作无事发生, “你的伤太重,短期内只能留在这里修养了。” 似是青年面上出现的笑意太过刺眼,她又咬牙很快地补上一句, “但我话先说好,虽然我不想知道缘由,但五皇子最好把事情都处理好,你现在的身体,经不住第二次这样的重伤,五皇子的命这样珍贵,还是仔细点的好。” 而赵明夷属实是长了张好皮囊,苍白着脸仰着头冲人笑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恨心不下来,又有谁说不能用楚楚可怜来形容男人呢, 这样想着,姜荻胡乱揉了一下自己垂下的发带。 要收留一个人并不容易,更何况那人是一名皇子,虽然赵明夷是她见过皇子中脾气最好的,几乎没有什么皇子脾气,但姜荻收拾客房的时候,还是不遗余力地去想还差些什么。 临时客房是由药房改出来的,平日里也有洒扫,收拾起来并不复杂,去镇里的木匠铺子里买了一些家具,请了人帮忙搬过来就也差不多了,那帮忙的是铺子里的学徒,平日里跌打损伤也是请姜荻帮忙诊断的,因此说起话来也算熟络, 只着短打的青年肤色黝黑,笑起来的模样十分憨厚朴实,他跟着姜荻将东西抬进院子,见着里间居然坐着一个男人,干活的手一愣,镇里人都知道姜荻是未婚,那这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男人是······· 再看这坐在竹椅上的男人,模样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肤色黝黑的青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又看了看那人身上光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锦绣绸缎,心里也有了些猜想, 镇里的人也不是没有猜测,姜荻来的突然,她这般的模样气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闺阁小姐,许多人都说她是和家里闹了什么矛盾偷跑出来的,有人猜是逃婚,也有人猜是家道中落,总而言之版本多的像是在写话本子。 心肠耿直的青年不由得想到了那些婆婆婶婶说的话本子里的那些桥段,即使目不斜视,但那些联想还是忍不住自己从脑子里往外蹦·······难道,这就是姜姑娘逃婚的夫婿? 憨厚的青年心觉自己窥探到了别人的秘密,身躯一震,手上干活的速度也快上许多,不多时,便安装好了所有的家具,正色道, “姜姑娘,我先走了。” 话落,转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直直将姜荻感谢的话语堵在了喉咙里。 姜荻:······· 旧时 夜深,姜荻为赵明夷房内点上烛火,这屋内经过陈设,除了长期堆积出来的药材味迟迟不散,作为一处临时居所来说已算合格,她环绕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赵明夷脸上, “地处偏远,条件自是没有京都的好,为了养伤,五皇子还是忍耐一下吧。” 闻言,那青年低低一笑,看向那拨弄烛芯的姑娘,灯下看美人,较白日更显柔和鲜亮,赵明夷眸色也温和许多,他轻声道, “已经很不错了,我也不是那锦衣绸缎里堆出来的性子,不至于那般娇气。” 姜荻想到一些往事,也是了然地笑了笑,随即说道, “注意休息,伤口不可见水。” 对上她含笑的眼睛,这句话一时之间让二人都想到九年前的那次狩猎, 皇家狩猎是一年一度的大事,那时姜荻刚回京都,对京中权贵不甚了解,总怕踏错偏差, 每每狩猎,皇子间的争夺才是最大的看头,赵明夷无意夺嫡,平日里藏拙已成习惯,最后名次不高也不低,混迹中游也符合他诗酒皇子的名号,只可惜他母妃并不是这样想, 皇帝后宫有四妃六嫔,皆诞有皇子,其中只有宜嫔出身最为低微。 宜嫔本名苏宜湘,本是后花园照料百花的一名宫女,虽为宫女,却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一双眼睛似潋了一滩秋水,若是在哪个后妃的宫中,这样的容貌早叫人划花了脸。 毕竟是在宫中,一时看不见,总不会一辈子都看不见,皇帝见到这样的好颜色哪能不动心,不久后苏宜湘就被封了贵人,她并无母家势力傍身,皇帝的宠爱于她既是无上的富贵也是无边的灾祸, 后妃的为难几句冷言冷语忍就忍了,只能平日里行事多加谨小慎微少生事端, 皇帝称她是整个后宫里性情最柔和温婉之人,对她多有怜爱,后来她得一皇子,皇帝封她宜嫔,皇子排名第五,赐名明夷。 苏宜湘这一辈子过的恍惚又卑微,只在诞下皇子的那一刻觉得人生有了那么一丝光亮,她将她所有的希望和欲望全部寄托于她的孩子,望子成龙这种事是许多人平生夙愿,对苏宜湘来说,这也是她翻身的唯一机会。 容貌终会老去,孩子才是她于水深火热中唯一的一点希望,苏宜湘坚信。 姜荻第一次见到赵明夷时,他正从宜嫔的帐篷中出来,撞上了迷路的姜荻,那时她还叫姜旎,是侯府的小千金, 月夜下,少年披着狐皮大氅,雪白的一圈绒毛簇拥着脸颊,贵气非凡, 他长得像他母妃,容色出众,在一群皇子中也称的上亮眼, 而赵明夷刚受了伤,身上疲倦的很,本是不想多管闲事,可姜旎小小的一个,像是个漂亮的小玉人,一张小脸上写满无措,实在叫人不忍心,这才在将将擦身而过之际,停下了步伐, 少年赵明夷不似现在善于伪装,身上还有一股意气,那股生人勿近的孤僻也分外明显。 姜旎当时不知道他是五皇子,只看他走过来压迫感太强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直至少年向她伸出手,语气淡淡的, “你是哪家的,我送你回去。” 姜旎犹豫着伸出手,直至赵明夷的手将她包住,冬夜里少年的手掩过寒冷,她才轻声说道, “我叫姜旎。” 姜旎,默默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念过一遍,赵明夷才觉得有些熟悉, 姜姓,原来是镇北侯府的小千金。 镇北侯府世代出将才,军功赫赫,听说如今的侯爷只得了个女儿,与那将军府的小少爷青梅竹马,从小就定下了姻亲。 对她的身份大概清楚后,赵明夷牵着她向西南角的帐篷走去,心中想着,这侯府不知道怎么养女儿的,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居然让她走到了后妃的帐篷。 他心中思绪不停,等回过神才想起自己手上还牵了个小姑娘,垂着眸看去,这小姑娘安静的很,玉白的小脸有些红润,眼睛乌润,发髻绑成整齐的双平髻,坠着两个对称的簪花,模样真是玉雪可爱。 赵明夷没有妹妹,宜嫔身体不好,据说是早些年当宫女的时候受了些伤,导致身体亏损了根本,生下赵明夷后便再无所出, 但宫中却有不少公主, 他算算这小千金的年纪,猜测和那几位妃嫔的公主相差不多,但那几位公主无不娇蛮任性,只在父皇面前收敛些,各宫宫女伺候的叫苦不迭。 赵明夷原以为这样年纪的姑娘想来都是骄纵任性的,就是想要天上的明月也是合理的,这侯府的小千金,倒是分外不同。 狩猎地点之间隔得远,文臣和武将的扎营地也不在一处,再穿过一片空旷草地,就能看见一团烟火围绕的帐篷,帐篷上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姜”字。 正在原地踱步的乳母一看到姜旎就跑了过来,赵明夷见状便松开了自己的手,眉头微挑,道, “去吧。” 乳母跑到了姜旎跟前后先是将她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没事后才松了口气,朝着边上抱臂站着的赵明夷道谢,皇帝有十一名皇子,乳母没认出来他来,只以为他是哪家的小少爷, “多谢这位公子送我家小姐回来。” 赵明夷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就要离去,却发现衣角被人牵住,原是姜旎脱离了乳母的怀抱,她牵着他就要往帐篷里走,赵明夷挑挑眉头,却没说话,顺着她的动作,想看看这小千金到底是要做什么, 站在边上的乳母一愣,长了张嘴, “这·······” 姜旎只是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 “嬷嬷去和羡哥哥说一声吧,就说我已回来,叫他不用担心了。” 而她自己却是牵着赵明夷径直进了帐篷里,少年被她按在椅子上,只是挑眉看着她, “做什么?” 姜旎抿唇,指了指他的衣襟, “你受伤了,我帮你上药。” 闻言,少年神色一变,他衣衫上有熏香,寻常人是闻不出来的,怎么会······ 见他不动,姜旎没了耐心,自己伸手去解他系带,她人小巧,不足赵明夷胸膛高,做起事却十分利索,全然不像大家闺秀。 少年身躯略显单薄削瘦,白皙的皮肤上一道猩红的伤口划破衣衫,将内里雪白的中衣都给染头,伤他之人下手一点没收着力,瞧着像是拿什么东西砸上来刮伤的,一下便皮开肉绽,姜旎先是撒了止血的药粉,又给他塞了颗药丸, 赵明夷先是不明所以,捏着那颗药丸,随后就对上姜旎疑惑的视线, “你不痛吗?这是止痛的。” 少年一愣,旋即便吞下了那颗药丸,这样的关心,倒是头一次。 也是在灯下,那小玉人般的姑娘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说道, “注意休息,伤口不可见水。” ······· 忆往昔 思绪回笼,二人才双双一笑,想到年少时的一些事,气氛也缓和许多, 目光里浮上京都的色彩,也不再那样疏离,姜荻想了想,有些感慨, “算了算时间,狩猎应该都是九年前了吧。” 她和赵明夷细算下来并没有什么交集,九年前她不过在京都短暂停留了一年, 本以为不会再见,可又有谁会知道,若干年后他们居然还能面对而坐回忆往昔呢。 赵明夷也在笑,借着灯色看她,时光变迁,她脸上还能看到些幼时的影子, “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 姜荻先是摇了摇头,在桌前坐下,给彼此各自倒了一杯茶,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就连那过往的记忆都变得柔软,她笑道, “如何忘得了呢,阿嬷一直称赞你,说你长得如何如何俊俏,想着再见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后来宫宴上再见到时,才意识到居然是当朝五皇子,那时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宫闱秘事,还很是担心了一番。” 赵明夷沉默笑了,他记得那场宫宴,时隔五年的再次见面,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她。 “你变了许多。” 或许是在这他乡之地见到了许久未见过的故人,姜荻对过往的感慨更甚,她视线落在青年身后的虚空处, “毕竟已经过去这样久了,世事变迁,人又怎能不变呢。” 她不太想提这个话题,于是又笑着转移开, “想来认不出也是理所当然,当年我也听过不少五皇子的风流韵事,那时听闻也实在无法和殿下对上号。” 赵明夷指尖轻动,看着她笑颜弯弯,脸颊上生出新月般的半边光晕,便失了解释的想法, 现在还是太早了,怕吓跑她。 便颇有些自嘲意味地说道,“那时年少,行事不知分寸。” 无人不知,当今皇帝极为看重皇家名声,连带着数位皇子都不敢明面上勾心斗角,外人面前总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亲和模样, 也只有赵明夷,装都不装一下, 不过人心莫测,谁能说得准,到底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的呢。 “那时还以为五皇子会高高在上,后来才发觉你却总是在受伤。” 闻言,青年只是沉默,皇城之中,有太多事是不可对他人言,即使他是皇子,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在这良久的沉默之中,姜荻窥探到一些隐秘的无奈,意识到自己似是无意戳破了他人的心事,心觉愧疚,张了张嘴却也不知从何说起,便放下了手中茶杯,顺做道别:“我明日还要出诊,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直至房门被打开又被重新掩上,青年才站起身,目光所及之处是那高悬的明月,浑圆的一个,在夜幕中盈盈透着光亮,恍惚间,也让人觉得似是可以触手可及的距离, 赵明夷取过桌上那个茶杯,指尖轻拂一圈杯口,那里仿佛还留存着那人的温度, 居然已经九年了吗? 他喃喃道, “姜荻。” 她新的开始里会是什么呢。 哑奴 旭日清晨,姜荻方才踏出房门,边上房间的门就打开了来, 里面走出一人来,姜荻还有些茫然,直至那人笑着冲她道, “早。” 姜荻楞楞地也回了句, “······早。” 独自住在这太久,一时半会还有些不太适应院子里有另外一个人的事, 赵明夷向着她这边走过来,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肩上背着的药箱,似是不经意间问道, “你要去医馆了吗?” 闻言,姜荻轻轻阂首,似是想到什么,对上青年投过来的目光,她又皱眉道,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医馆除了姜荻,还有一个哑奴,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镇里人说他父母都走的早,就留他一个孩子孤苦无依的,吃着百家饭竟然也活到了现在, 姜荻来合水镇的第一天迷了路,还是哑奴为他指的路,后来开了医馆,听老人说了他的身世,便将其招来了医馆,至少不用再四处流落。 姜荻平日里都和哑奴一起在医馆里用饭,她回去的晚,看赵明夷的模样也不像是能料理好自己的样子,可现下也实在腾不出人手来照顾他, 虽说他如今需要卧床休养,可赵明夷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听话的,姜荻不想他再弄出别的大动静,无奈之下,也只能把他带到医馆里了。 哑奴住在医馆,等姜荻到医馆的时候,他已经将大门敞开了,看见姜荻来了,笑着就过来迎她,直到看见她身后的赵明夷,面上的笑容一滞, 赵明夷也看见了哑奴——方才是个少年模样,长得倒是乖巧清秀,看着像个姑娘,偏那双眼睛透着凶性,像个小狼崽子。 姜荻向他招手,将他唤过来,给他介绍赵明夷,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受了很重的伤,短时间内都要在这养伤。” 赵明夷温和笑着,视线却落在姜荻牵着哑奴衣袖的手上,心觉姜荻有些太放心了, 来的路上她说是她收留的一个身世悲惨的孩子,他还没想什么,现下对上那少年视线,察觉到里面暗藏的警惕和一些些敌意,才意识到这少年心思原不止如此。 用过早饭,哑奴在后院磨药材,姜荻就在堂内包药,多是一些老人用的补身体的汤药,还有一些定例的药方,她算着分量一点点往纸包内配药材,余光却瞥到赵明夷一直盯着她,不由一愣, “我脸上有东西吗?” 说着还抬起手背蹭了蹭脸颊,见状,赵明夷哑言笑了笑,他摇摇头,缓声问道,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闻言,姜荻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赵明夷,忽地想起他背上伤口狰狞模样,还是放弃了让他做事的想法,摇摇头, “你还是歇着吧。” 说着,将手上药包用麻绳迅速地打了个漂亮的结,拎着几个药包,捆作一份放至一边,转身在一边柜台上抬笔写下几个字, “你早日养好伤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侧的碎发随着动作垂了下来,青年藏在袖中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还未有所动作,姜荻便轻轻吹了吹那张刚写好字的字条,待墨迹干后,将其贴在了刚绑好的药包上面。 赵明夷避开她那句话,余光瞥到堂院里磨药的哑奴,指尖摩挲了一下,似是不经意间提起, “哑奴的嗓子是先天就不能说话吗?” 姜荻没注意他的神色,只做着自己的事,听他这样问,便顺口答了一句, “听说是儿时生了一场大病,伤到了嗓子,此后才不能说话的。” 她是真觉得哑奴可怜,又补说道, “他父母都过世的早,这么多年也都是凑合着过来的,我替他看过,本来还有的治,但耽误了这么多年,希望已经不大了。” 闻言,赵明夷没说话,只是眸色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糖饼 午后,姜荻要出诊,赵明夷不宜出门,就留他和哑奴一起留在医馆里,只她一人带着药箱出门, 哑奴不能说话,眼睛却亮的很,手势打出意思——注意安全。 姜荻看到后笑着向他招手让他回去,她自己随即转身离去,远远的,只能看见她的发带在风中摇曳。 赵明夷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似是两个世界里,姜荻在那阳光下, 而他,目光扫过脚下一片阴影,总是有些隔阂在的。 他懒懒抬眸,这处不似京都,他实在懒得再装,面上笑意全敛,恰好对上那少年投来的目光——有点挑衅,有点骄傲的。 赵明夷不自觉动了动下巴,犬牙轻微带出摩擦声响,常年古波无澜的心境如今竟是被一名少年掀出些波澜, 小狼崽子。 不过除此之外,这少年果然安分,整个下午都在医馆里忙活,赵明夷看他打包药材的方式,不由得指尖也开始在虚空中画了几道,无形地学着他的动作, “这是姜旎教你的吗?” 青年问道, 哑奴抬头,看见赵明夷目光停在自己手上,虽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却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随后便又陷入一片沉默,哑奴本以为他会问些别的,比如他和姜荻的关系, 这样的话他还能耍一下心机,借机表达一下敌意和占有, 可赵明夷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目光始终在这室内流连,停留最长时间的地方是书架和堂厅——都是姜荻平日里呆的地方。 哑奴还是少年,对于他来说,表面上的占有远比任何都来的重要,而赵明夷带来的危机感是前所未有的,他说不上来,或许是青年翻书的模样,让他想到姜荻, 无论是二人说话间透露着他们曾有着过去的意味,还是他们身上那种隐隐传出的出身名门的气度,这都让这少年感到不安,他心知姜荻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所做皆是出于同情,却还是想像抓住最后一块浮木般,也紧紧抓住姜荻。 而这之后这室内的氛围隐隐间似乎发生了些变化,似是有不易察觉的胶质凝在空气中,二人各自沉浸在自己心绪之中,直至来拿药的阿婶的大嗓门响起,才打破了这一方天地的沉寂, “姜姑娘,我来拿药啦!” 木质的桌板被扣响,哑奴从堂厅内穿出,掀开帘子,将姜荻配好的药包通过窗口递出,阿婶挎着个菜篮,看见是他,很是熟络地打招呼, “是你啊哑奴,你们姜姑娘呢?” 哑奴做了个出诊的手势,阿婶点点头,先是掀开自己篮子上盖着的白布,从里面取出个包着的油皮纸袋,笑咪咪地塞到哑奴手里,再是取过药包, “刚出炉的糖饼,我来的路上特地给你和姜姑娘带的。” 哑奴被塞了一手的热烘烘的糖饼,终于是笑了,手上比了个谢谢,阿婶才摆摆手,笑眯眯地向着自家走去。 看着阿婶离开,哑奴又回了堂厅,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中那油皮纸袋打开,从里面取了一块糖饼递给赵明夷,手上一块碳笔歪歪扭扭地写着:“王阿婶给的。” 姜荻回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天色不大亮了,回医馆的路上也碰上许多回家的阿婶,打了几句招呼。 她一掀开堂厅的帘子,就闻到一股甜蜜的味道,在一股草药味里突兀的很,于是一边取下药箱一边惊喜地问道, “是有糖饼吗?” 哑奴正把饭菜端上桌,听她这样问,就从厨房把剩下的糖饼拿出来递给她,姜荻笑着打开油纸袋,哑奴特地放在蒸笼里温着,以至于现在拿到也是温热的, 她咬着糖饼,手上去扶赵明夷,青年鲜少见她这般欣喜模样,被她传染了一般也笑道, “你怎知道的?” 姜荻捧着油皮纸包,大半张脸都被掩住,眼睛弯弯地看了一眼一边忙活着的少年, “王阿婶给哑奴准备的,每次来都要带些零嘴的。” 哑奴闻言,沉默了片刻后还是觉得要为自己正名,手上比划着, “阿婶是因为你喜欢才每次都带的,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才不喜欢甜的。” 姜荻将他手中意思净收眼底,才懒得和他争辩,只撇了撇嘴, “人小事多,有的吃还挑。” 哑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无论他如今是不是已经过上了好日子,邻里邻居的总会觉得他还是幼时的那个小流浪儿, 合水县的人都淳朴,看着什么小孩喜欢的零嘴总会想着给哑奴也带一份,姜荻因为总给镇上人看病,熟悉的也快,但说到底还是沾了哑奴的光。 她是外来人,这些事瞧得清楚,而他们身在局内者,却都看不清。 沉默的注视 晚间回去路上,姜荻和赵明夷并肩同行,他背上受着伤,姜荻也不让他提东西,即使他多次询问,姜荻也还是坚持自己背着药箱。 “本就没多少东西,我自己可以拿的呀。” 晚间吃饭的时候她喝了点药酒,后劲上来后舌头都有些打结,连着说话都软绵绵的,尾音拉长,听出些南方姑娘的音色, 赵明夷是伤患,不能喝酒,哑奴倒是想喝,姜荻说他是小孩子,也拦着不让喝, 最后醉的也就她一个人,赵明夷借着月光偏过头看她,光亮透入他的眼底,将某些晦涩的情绪照的肆无忌惮, “说话倒是学得快。” 姜荻酒量确实不怎么好,此刻怕是已经脑袋成了一团浆糊,她斜斜地看了赵明夷一眼, “怎么,不好听吗?” 青年笑着点头,伸手把她拽回来,这人走路走的歪歪扭扭,都不知道要走哪里去了, “再走就掉进河里了。” 石拱桥的对面就是小院了,几步路的距离,二人却停了下来。 喝醉了的人身体是软的,四肢也没有力气,几乎是轻轻一拉,姜荻就荡到了赵明夷身前, “干嘛看我?” 可能是困意上来了,她眼睛都半睁着,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 赵明夷就垂眸看着她,或许是因为许久没听到回复,那姑娘还伸出细白的指尖暗戳戳地戳了一下他, “嗯?” 赵明夷不答反问,“知道我是谁吗?” 姜荻看着他的脸,细细端详了一番,才眯着眼睛笑说, “你是赵明夷啊。” 他失笑,倒也没错, 青年将她的指尖攥入手心,“你醒了后会记得吗?” 姜荻或许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又“嗯”了一声,半晌后才晕乎乎地摇了摇头, 她看起来很乖,估计也是困了,额头在赵明夷肩上一点一点, “你不会记得的,对吗?” 他知道姜荻不会回他,便自问自答地喃喃, “那我就不忍了。” 一直垂下的手臂在此刻突然抬起,环住了少女的腰际, 时隔了多年,她终于来到了他身边。 身体感受到桎梏的那一瞬间,姜荻就彻底倒在了赵明夷怀里, “姜旎,阿旎?……不对,你现在是姜荻了。” 那天夜里,赵明夷抱着姜荻回了小院,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床边上看了她很久, 姜荻问他的那句话他没答, 为什么一直看她, 他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他意识到的时间他已经看了她很久了, 在她看到的的时候,也在她看不到的时候。 药方(1) 翌日清晨,姜荻是在自己房中醒来的,一睁眼,入目是一篇深沉的墨绿, 看着熟悉的青纱,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昨天······ 昨天她好像喝了药酒······ 那药酒是前些日子帮当铺的老板酿酒的时候老板分给她的一壶,她自己平日里不饮酒,可医馆里一个小孩一个病患,放着也是浪费,昨日里想起来才倒了一杯, 药酒入口是一股清冽的苦,半晌后才会回甘,喝起来还挺无害的, 姜荻捂着头坐起来,感觉头胀胀的,昨天喝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酒后劲会这么大。 待她梳洗好走出去的时候,赵明夷已经站在院子里了, 她推开门的那一瞬,整个被笼罩在阳光里的青年回头看过来, “早。” “···好像不太早了。” 姜荻抬眼,天上太阳已经升了一半,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 看着她揉太阳穴的动作,赵明夷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药箱, “头疼吗?” 姜荻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子摇清醒一点, “有一点,我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 闻言,赵明夷垂下的目光一闪,只是避开了这个话题, “若是难受,今日就别去医馆了。” 最后,姜荻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她说,只是喝了点酒,晒晒太阳就好了。 医馆上午没什么客人,就午间刚过一点的时候,姜荻还在屏风后面的软榻上打着盹,门口挂着的风铃却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哑奴进来说是刘夫人来了。 “刘夫人?” 正当姜荻想着是哪位刘夫人的时候,一名打扮神秘甚至还戴着顶帏帽,全身裹的严严实实的贵妇人闪了进来, “姜大夫!” “姜大夫!” 她一进来就四处探着脑袋看,明明馆里面就几个人,她还要压着声音喊, 一身打扮又实在亮眼,惹得大厅里坐着的赵明夷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姜荻从屏风后走出来,见这副尊容,不用她掀开帏帽都能知道这人是谁, “刘夫人是哪里不舒服?” 一见她出来,那贵妇人就急匆匆地大步跨上前,脑袋上的金钗银钗碰在一块叮当作响, 她一把抓住姜荻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姜大夫,你要帮帮我啊!” 她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拉着一脸无奈的姜荻就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雅间。 仅半晌后,一身荣华的贵妇人又摇着她那头的华翠走出了医馆,这人来的风风火火,走的也干脆利落。 看着一脸无奈的姜荻,赵明夷笑道, “这位赵夫人是什么人,居然让你这般头疼。” 姜荻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才叹气说道, “她是城里的一家富绅的夫人,四个月前左右吧,我给她开过一次药方。” 赵明夷放下了手中的书,目光看向她,眼里满是不解, “她为何要来合水镇找大夫?” 闻言,姜荻尴尬地笑了笑,只是将杯中的茶饮尽了之后,才缓缓说道, “因为她是为她夫君来寻药方的,她夫君那方面有问题。” 药方(2) 这事还得从姜荻刚搬来合水镇的时候说起, 那时医馆还只有姜荻一人,她也时不时地需要去城里采买一些药材还有生活用具,有时实在忙不过来,她就想着去人市雇佣一个小工来医馆里帮忙, 认识刘夫人,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刘夫人本名王安凤,是本地一名富商之女,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泼辣性子,及笄后就嫁给了当地一家大户人家作正妻,人心思不坏,却是个直脑筋,成婚后久不受孕,受了不少脸色, 然后这王安凤就想了些法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找的偏方, 药房里人来人往,她不想被人认出,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头戴帷帽,六月的天里还围了条围脖,就差身上披一件夜行衣昭告天下她做贼心虚了, 姜荻从一进来就注意到她,直到她买好了药材,这人还在那鬼鬼祟祟,姜荻看的好笑,出于好心就想着过去帮她一下, 她太沉浸,连姜荻的到来都未曾发现,直到她出声,才被吓了一跳, 看那模样,若不是她秉持着“低调”的原则,就要惊叫出声, “夫人,胡乱用药或许会适得其反,还是尽快就医,切勿讳疾忌医。” 姜荻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结果没想到却被她赖上,打扮鲜艳的贵妇人拽着她的衣袖,一口一个“神医”的叫着,非要她帮帮她, 姜荻看了一眼面前的药台:鹿茸,肉桂,冬虫夏草······· 想不知道也难吧。 她虽婉言相拒,说自己并非这城中的大夫,可那王安凤居然不辞遥远,竟是跑到了合水镇来向她求药, 姜荻本是想安静地生活,也不想刚来到合水镇就弄出人尽皆知的动静,无奈之下还是将王安凤请进了医馆, “夫人,我并不擅长治疗此方面的病症,要不您还是另寻他人吧?” 她本想劝退,结果王安凤一把扯下帷帽,情到深处说的那是一个声色俱下, 结果姜荻一心软同意看诊后才得知,她在此之前并未请过其他大夫为她相公看病,说是她相公并未觉着自己有这方面的毛病,她若贸然提出,恐伤了相公的自尊, 随机她自己翻了些医书,想开些偏方给她相公,看看是否会有奇效, “姜大夫,你我皆是女子,定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如今在夫家已是受尽冷脸,我自是不敢在熟识的医馆里问诊,若是此事传出,以我相公的脾性,想来会一根白绫就去了,那时我又何地自处啊——” 看她揪着手帕娇滴滴抹眼泪的模样,姜荻忽然想起宫里的那些娘娘捂着脑袋“哎呀哎呀”喊脑袋疼的模样,觉着自己的头也突突突地疼了起来, 不得已之下,姜荻找了些对身体没什么坏处,又能益气补血的药材给她开了个方子, 虽然不一定能根治她相公的病症,但想来应该会比她所谓的“偏方”来的好。 ——医馆堂内 “我本以为上次给她开药就已经打消她的念头了。” 姜荻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总觉得醉酒的后遗症还没消散, 赵明夷看着她这模样也觉得好笑,看着姜荻在书架面前不停翻找,誓有将自己一头扎进书堆里的架势,便笑道, “这般棘手吗?” “看不出来,你还精通此道。” 听他声音便可知戏谑意味,姜荻背对着他,都懒得回头, 光是看她摇头的背影就可见她神色之无奈,她翻书的动作没停,声音伴随着书页声传出, “我哪是精通这方面的人呢,可她偏偏不请大夫上门为她相公问诊,说来说去都是怕她相公丧失了信心,我没诊脉,也不敢随意开方,你说她不是为难我吗?” 她念叨着,又走向药柜里,翻翻找找出几样药材算了分量后放置在一张纸包内,随后就去了后院, 哑奴回来的时候,她还在院里捣鼓着什么,看那模样,不像是在配药,反而像是在制香。 沉默的注视 晚间回去路上,姜荻和赵明夷并肩同行,他背上受着伤,姜荻也不让他提东西,即使他多次询问,姜荻也还是坚持自己背着药箱。 “本就没多少东西,我自己可以拿的呀。” 晚间吃饭的时候她喝了点药酒,后劲上来后舌头都有些打结,连着说话都软绵绵的,尾音拉长,听出些南方姑娘的音色, 赵明夷是伤患,不能喝酒,哑奴倒是想喝,姜荻说他是小孩子,也拦着不让喝, 最后醉的也就她一个人,赵明夷借着月光偏过头看她,光亮透入他的眼底,将某些晦涩的情绪照的肆无忌惮, “说话倒是学得快。” 姜荻酒量确实不怎么好,此刻怕是已经脑袋成了一团浆糊,她斜斜地看了赵明夷一眼, “怎么,不好听吗?” 青年笑着点头,伸手把她拽回来,这人走路走的歪歪扭扭,都不知道要走哪里去了, “再走就掉进河里了。” 石拱桥的对面就是小院了,几步路的距离,二人却停了下来。 喝醉了的人身体是软的,四肢也没有力气,几乎是轻轻一拉,姜荻就荡到了赵明夷身前, “干嘛看我?” 可能是困意上来了,她眼睛都半睁着,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 赵明夷就垂眸看着她,或许是因为许久没听到回复,那姑娘还伸出细白的指尖暗戳戳地戳了一下他, “嗯?” 赵明夷不答反问,“知道我是谁吗?” 姜荻看着他的脸,细细端详了一番,才眯着眼睛笑说, “你是赵明夷啊。” 他失笑,倒也没错, 青年将她的指尖攥入手心,“你醒了后会记得吗?” 姜荻或许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又“嗯”了一声,半晌后才晕乎乎地摇了摇头, 她看起来很乖,估计也是困了,额头在赵明夷肩上一点一点, “你不会记得的,对吗?” 他知道姜荻不会回他,便自问自答地喃喃, “那我就不忍了。” 一直垂下的手臂在此刻突然抬起,环住了少女的腰际, 时隔了多年,她终于来到了他身边。 身体感受到桎梏的那一瞬间,姜荻就彻底倒在了赵明夷怀里, “姜旎,阿旎?……不对,你现在是姜荻了。” 那天夜里,赵明夷抱着姜荻回了小院,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床边上看了她很久, 姜荻问他的那句话他没答, 为什么一直看她, 他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他意识到的时间他已经看了她很久了, 在她看到的的时候,也在她看不到的时候。 药方(1) 翌日清晨,姜荻是在自己房中醒来的,一睁眼,入目是一篇深沉的墨绿, 看着熟悉的青纱,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昨天······ 昨天她好像喝了药酒······ 那药酒是前些日子帮当铺的老板酿酒的时候老板分给她的一壶,她自己平日里不饮酒,可医馆里一个小孩一个病患,放着也是浪费,昨日里想起来才倒了一杯, 药酒入口是一股清冽的苦,半晌后才会回甘,喝起来还挺无害的, 姜荻捂着头坐起来,感觉头胀胀的,昨天喝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酒后劲会这么大。 待她梳洗好走出去的时候,赵明夷已经站在院子里了, 她推开门的那一瞬,整个被笼罩在阳光里的青年回头看过来, “早。” “···好像不太早了。” 姜荻抬眼,天上太阳已经升了一半,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 看着她揉太阳穴的动作,赵明夷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药箱, “头疼吗?” 姜荻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子摇清醒一点, “有一点,我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 闻言,赵明夷垂下的目光一闪,只是避开了这个话题, “若是难受,今日就别去医馆了。” 最后,姜荻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她说,只是喝了点酒,晒晒太阳就好了。 医馆上午没什么客人,就午间刚过一点的时候,姜荻还在屏风后面的软榻上打着盹,门口挂着的风铃却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哑奴进来说是刘夫人来了。 “刘夫人?” 正当姜荻想着是哪位刘夫人的时候,一名打扮神秘甚至还戴着顶帏帽,全身裹的严严实实的贵妇人闪了进来, “姜大夫!” “姜大夫!” 她一进来就四处探着脑袋看,明明馆里面就几个人,她还要压着声音喊, 一身打扮又实在亮眼,惹得大厅里坐着的赵明夷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姜荻从屏风后走出来,见这副尊容,不用她掀开帏帽都能知道这人是谁, “刘夫人是哪里不舒服?” 一见她出来,那贵妇人就急匆匆地大步跨上前,脑袋上的金钗银钗碰在一块叮当作响, 她一把抓住姜荻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姜大夫,你要帮帮我啊!” 她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拉着一脸无奈的姜荻就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雅间。 仅半晌后,一身荣华的贵妇人又摇着她那头的华翠走出了医馆,这人来的风风火火,走的也干脆利落。 看着一脸无奈的姜荻,赵明夷笑道, “这位赵夫人是什么人,居然让你这般头疼。” 姜荻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才叹气说道, “她是城里的一家富绅的夫人,四个月前左右吧,我给她开过一次药方。” 赵明夷放下了手中的书,目光看向她,眼里满是不解, “她为何要来合水镇找大夫?” 闻言,姜荻尴尬地笑了笑,只是将杯中的茶饮尽了之后,才缓缓说道, “因为她是为她夫君来寻药方的,她夫君那方面有问题。” 药方(2) 这事还得从姜荻刚搬来合水镇的时候说起, 那时医馆还只有姜荻一人,她也时不时地需要去城里采买一些药材还有生活用具,有时实在忙不过来,她就想着去人市雇佣一个小工来医馆里帮忙, 认识刘夫人,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刘夫人本名王安凤,是本地一名富商之女,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泼辣性子,及笄后就嫁给了当地一家大户人家作正妻,人心思不坏,却是个直脑筋,成婚后久不受孕,受了不少脸色, 然后这王安凤就想了些法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找的偏方, 药房里人来人往,她不想被人认出,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头戴帷帽,六月的天里还围了条围脖,就差身上披一件夜行衣昭告天下她做贼心虚了, 姜荻从一进来就注意到她,直到她买好了药材,这人还在那鬼鬼祟祟,姜荻看的好笑,出于好心就想着过去帮她一下, 她太沉浸,连姜荻的到来都未曾发现,直到她出声,才被吓了一跳, 看那模样,若不是她秉持着“低调”的原则,就要惊叫出声, “夫人,胡乱用药或许会适得其反,还是尽快就医,切勿讳疾忌医。” 姜荻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结果没想到却被她赖上,打扮鲜艳的贵妇人拽着她的衣袖,一口一个“神医”的叫着,非要她帮帮她, 姜荻看了一眼面前的药台:鹿茸,肉桂,冬虫夏草······· 想不知道也难吧。 她虽婉言相拒,说自己并非这城中的大夫,可那王安凤居然不辞遥远,竟是跑到了合水镇来向她求药, 姜荻本是想安静地生活,也不想刚来到合水镇就弄出人尽皆知的动静,无奈之下还是将王安凤请进了医馆, “夫人,我并不擅长治疗此方面的病症,要不您还是另寻他人吧?” 她本想劝退,结果王安凤一把扯下帷帽,情到深处说的那是一个声色俱下, 结果姜荻一心软同意看诊后才得知,她在此之前并未请过其他大夫为她相公看病,说是她相公并未觉着自己有这方面的毛病,她若贸然提出,恐伤了相公的自尊, 随机她自己翻了些医书,想开些偏方给她相公,看看是否会有奇效, “姜大夫,你我皆是女子,定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如今在夫家已是受尽冷脸,我自是不敢在熟识的医馆里问诊,若是此事传出,以我相公的脾性,想来会一根白绫就去了,那时我又何地自处啊——” 看她揪着手帕娇滴滴抹眼泪的模样,姜荻忽然想起宫里的那些娘娘捂着脑袋“哎呀哎呀”喊脑袋疼的模样,觉着自己的头也突突突地疼了起来, 不得已之下,姜荻找了些对身体没什么坏处,又能益气补血的药材给她开了个方子, 虽然不一定能根治她相公的病症,但想来应该会比她所谓的“偏方”来的好。 ——医馆堂内 “我本以为上次给她开药就已经打消她的念头了。” 姜荻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总觉得醉酒的后遗症还没消散, 赵明夷看着她这模样也觉得好笑,看着姜荻在书架面前不停翻找,誓有将自己一头扎进书堆里的架势,便笑道, “这般棘手吗?” “看不出来,你还精通此道。” 听他声音便可知戏谑意味,姜荻背对着他,都懒得回头, 光是看她摇头的背影就可见她神色之无奈,她翻书的动作没停,声音伴随着书页声传出, “我哪是精通这方面的人呢,可她偏偏不请大夫上门为她相公问诊,说来说去都是怕她相公丧失了信心,我没诊脉,也不敢随意开方,你说她不是为难我吗?” 她念叨着,又走向药柜里,翻翻找找出几样药材算了分量后放置在一张纸包内,随后就去了后院, 哑奴回来的时候,她还在院里捣鼓着什么,看那模样,不像是在配药,反而像是在制香。 中药(1) 为此姜荻也是前前后后忙活了两日有余, 这段时日又是月初,订购的一些用品还有些常用药材也都陆陆续续地被送了过来,哑奴也要进城采买,一时来不及收拾,东西都堆在了一处, 这午时刚过,姜荻刚配好赵明夷的例份汤药,外边就传来了风铃响,她只得匆匆擦擦手,就赶了出去,哑奴刚好出去卸货,她只得对着屋内唯一一个清闲着的病患嘱咐道, “前面配着的是你的药,哑奴等会回来你让他给你煎上,有家孩子发热,我得去看看。” 这厢赵明夷手中书还没放下,这边姜荻就牵着裙子就跑了出去,等他抬眼就只能看见姑娘摇曳的发带飘在身后。 轻飘飘的,像一阵捉不住的风。 哑奴出去卸货,提着几大包油纸就进来了,赵明夷想帮他托一手,却被少年灵活地多了过去,他的目光扫过赵明夷后背,示意他身上有伤,不用帮忙。 过了不太久,外面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哑奴把药端给赵明夷后又披着斗笠出去将晒干的药材收起来,想着等姜荻回来就不用再回院子里收药了,他年纪不大,但做事颇为利索,也省了姜荻不少事。 南方的雨总是说来就来,空气里也透露着湿润,濛濛烟雨弥漫开来,为这座小镇都笼罩上一层迷幻的外纱, 姜荻从外头回来,带着一身细雨,她一推开门,见屋内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就连赵明夷的翻书声都没有, 她心觉奇怪,将手中的油纸伞轻靠在门口,便掀开帘子进了内堂, “赵明夷?” 屋内没有人,只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不像是平日里点着的香,姜荻多闻了两下,忽地心中一震, 这味道······不是她给王安凤做的催情香吗?! 谁把它给点了! 糟糕,赵明夷。 姜荻一想到赵明夷还在里面,心中暗道遭了,提起裙子就匆忙进了内室, 说是内室,外间是供患者休息的病床,隔着间屏风,里面是平日里姜荻自己休息的软榻, 一拨开珠帘,就能听见里间传来的不同于寻常的呼吸声, 赵明夷习武,呼吸深较常人更轻,此刻却隔着屏风也能瞧出他状态不对, 呼吸声沉重且杂乱,姜荻只隔着屏风看见他的一道影子,模模糊糊地斜靠在榻上,瞧不清神色,却让人无端地觉得他在忍耐。 姜荻连忙过去将窗打开,新鲜的风带着湿气吹进来,沁凉的气息让人头脑都短暂地清醒了片刻,也将这室内暧昧氤氲的香气吹散, “赵明夷,你,还好吗?”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赵明夷人背对着她,手搭放在支起的一条腿上,五指收成拳头,可见绷起的青筋, 姜荻轻轻地将指尖搭在青年腕上,被入手灼热的温度烫了手,指尖下跳动的脉搏里像是在流动着岩浆, 冰凉的指尖短暂地缓解了身体的燥热,赵明夷混沌着头脑却也精准地捉住了她的指尖, “干什么?” 他睁开眼,眼底透出几分猩红,沙哑的声音让姜荻一愣,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实在被他捉的紧,他的指尖还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手腕上凸起的一块骨头,让人身体都有些发软。 姜荻吞了吞口水,目光直视着他,“我在给你把脉。” 赵明夷思考地很慢,半晌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攥着她手腕的手却没放, 姜荻很心虚地说, “你可能中了我做的迷情香······但这个香没副作用的,只是起到一个助兴作用。” 她心觉自己越描越黑,声音到后面逐渐弱了下去,不过却也让她忽然想起,这香效果会这么好吗? 她心存疑虑,无意间目光瞥到了一边的小几,上面摆着一个汤碗,里面的药已经所剩无几,姜荻想到一种可能性,颤颤着手端起那个碗,这味道······果然······ 哑奴把她给王安凤开的药煮给了赵明夷。 姜荻一阵头疼,这两个人是想干什么,偏偏在她不在的时候,干这种事情这么默契。 现在可怎么办。 看着还在喘气的赵明夷,姜荻一阵手足无措。 给当朝皇子下药这种事,拉到刑部去都能脱一层皮了······头好痛······ 这药里加了不少滋补的药材,一起喝下去滋味估计是不好受,姜荻想着要不去给他煎点清热解火的药, 总不能就这样憋着吧······万一憋出火了怎么办······ 姜荻心里嘟囔着,手上悄悄用力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就在她即将成功的时候,食指的骨节却被青年蓦地攥住,他的视线看过来, “干什么?” 赵明夷现在这样子和平日里不太像,平日里笑意盈盈的风流模样全然不见,眸色很冷淡, 即使欲火焚身,却还是克制的不行,整个人的气质也清冷许多,看起来更像是他少年时期的模样。 姜荻忽然觉得有些恍惚,直到手上传来一阵力道,才将她拽回现实,他又重复了一遍, “干什么?” “我,我去给你煎服药。” 凑的太近了,呼吸都能感受到,姜荻本能地感受到不习惯,想要往后撤, “不用煎药。” 感受到她退缩,赵明夷抓住她手腕的手转而搂住了她的腰,形成一个拥抱的姿势,自然地埋入少女的脖颈, 姜荻感受到脖子上的灼热气息,身体都僵住,一下都不敢动弹,她吞咽着口水,不由得紧张起来, “赵明夷,你放开我,我去帮你煎药。” 闻言,赵明夷动作的幅度更大了些,鼻尖一点点地触及着少女的皮肤,似乎还若有若无地在她耳后呼着气, “不用煎药,你帮我。” 这个“帮”字一时让人遐想菲菲,吓的姜荻扯开腰上的手就是往外跑, “赵明夷!” 她拉不开他的手,就只能无助地叫他,赵明夷似乎有些不太清醒,像是被梦魇住了,指尖一点点描摹过她的五官,从眉眼到唇角,他唤她,“姜旎。”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是似乎到最后又没说什么,只是一直在叫她。 姜荻颤抖着手,扶住他的脸,能让他看清自己,就连声音也在抖, “赵明夷,醒一醒,我是姜荻,我是姜荻啊!” 或许是“姜荻”二字唤醒了赵明夷,他眼底神色清明许多, “姜荻?” “是我。” 中药(2) 这个姿势其实并不好,姜荻被拦坐在赵明夷身上,他们贴的太近,身体的任何一点变化都能轻易被感知到, 可姜荻急于安抚他的情绪,也来不及在乎太多,现下松懈下来,才发觉抵着大腿的那处灼热是怎么都无法忽视的, 仿佛隔着的衣衫都化成了灰烬,滚烫的,是皮肉与皮肉的接触。 可随后赵明夷的动作,才是让她整个人都懵了, 那人,捉着她的手,隔着衣衫握住了那根滚烫的棍状物体。 轰地一声,姜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充上了头顶。 她抖着手,颤颤地也抖着声线, “赵明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那人,不,更像是一只发情的狐狸,刚才还在克制着,现在却是全然地不顾一切地往她身上钻, 已经不只是鼻尖了,能被感受到的,还有他若即若离的唇瓣,就不停地在她脖颈相连处摩挲着, 姜荻被他蹭得身上发软,连连喘着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中了药, “你,你别蹭我。” 这人手上也不老实,带着她的手往衣服里面钻,她缩都缩不回去,粗壮的一整根,即使她收着手,也依旧强硬地挤入她的手心,跟它的主人一样不安分地往人身上蹭, 那东西火烫地在她手心弹动,姜荻几乎要分不清打湿布料的是她手心的汗,还是那东西里流出的水, 应该是水吧,她感觉接触的整块布料都被打湿了,湿淋淋地,贴在肉棒上,勾勒出一整根形状,根部粗壮,长度也很可观,上面还盘旋着虬结交错的青筋, 姜荻感觉自己也像是在水里走了一会,总觉着是不是这香还没燃尽,大脑也随之变得混沌粘稠, 都到这种时候了,她还是试图唤醒他, “赵明夷,冷静一点,你身上还有伤!” 声音却被青年的低喘打碎, “···哈···不要紧。” 他们动作并不大,远远看上去更像是二人缠在双方身上,这一方狭窄,氤氲出火热又暧昧的氛围,似乎空气都变得稀薄, 她伸长了脖子想要呼吸一点距离外的空气,来清醒一下头脑,却又被人拦腰拖了回去, “帮帮我,姜荻。” 他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像是床榻上情人的呢喃,叫的姜荻耳热, “帮帮我,帮帮我。” 赵明夷本就眼睛生的好看,一双天生的桃花眼,在情欲的渲染下更是泛着黑润润的光,如今这样眼睛咋也不咋地看她,真是叫人连一句拒绝的话都不狠心说出来, 姜荻干脆一咬牙,闭着眼就一不做二不休地随他去了,反正摸一下也是摸,摸两下也是摸,左右也是她的责任,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帮忙,只是帮忙,她是个大夫,赵明夷是个病人。 “你为什么不看我?” 看不看有用吗,他喘的这么厉害,闭上眼,声音却越发清楚了, 好色情。 赵明夷衣服几乎都要被他自己扒干净了,半个胸腹都露在外边,他喘个不停,胸膛也起伏得厉害,整个人蹭在姜荻身上,将自己的性器直直地往她手心里凑, 这模样,看上去哪像个皇子,简直······像是那青楼楚馆里的小倌。 她不看他,这人就凑上来,额头抵着她的,嘴唇也一点点地去贴她眼皮, “看我,姜荻。” 命令般的话语,却带着祈求的语气,听上去好不可怜, 姜荻是实在自暴自弃地睁开眼,或许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手上力道也变得更重, “嗯·······哈·······” 男人漏出一声沉闷的低喘,姜荻才意识到自己捏着什么地方,吓的连忙松了手,却又被赵明夷捏住, “不要松,你再摸摸我。” 手上速度越来越快,那整条裤子似乎都已经湿掉了,她恍恍惚惚间莫名想到,原来男人会流这么多水吗?感觉都要把她的裙子也打湿了。 到了后面,姜荻就已经被他的手带动着只会重复的撸动动作了,人已经不知道神游天外到哪里去了, 忽地门口风铃声响,吓得姜荻猛地一握手,力道没收住,就听见男人发出一声闷哼,手上的肉棒像是沸腾了起来,开始猛烈地抖动。 ······ 哑奴从门口进来,见屋内空无一人还疑惑着,心想姜荻不该已经回来了吗,但他也不是个多疑性子,只顾着把手上东西往屋里搬,一半走着还一边心里念叨着, 这屋里什么味。 里屋的门后,两个人影重迭在一块,青年身形挺拔,从背后看他倒还算得体,可绕到正面,衣裳敞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只是松松垮垮地吊在身上,看上去,实在是像哪家里放荡形骸的纨绔子弟, 再看被青年笼罩在怀里的姑娘,一身天青色衣裙只是微乱,看上去比赵明夷不知道齐整多少,只有衣领处被人微微蹭开,然而,姑娘手里却捏着男人的性器,那性器还在激动地在往外吐着白浊,这场景,堪称淫靡。 “哈······” 赵明夷喘得很厉害,刚才一下子,他被刺激得强行射精,现在人还没缓过来,虽然只是性器被人握住,那挺拔的背脊却也像是被降服了一样一点点垂下,他慢慢地,将自己的头抵在姜荻肩上, 他像是清醒了些,就这样靠在少女身上低低笑出了声, “姜荻,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 姜荻“·······” 她不说话,人像是懵了,赵明夷就自问自答, “头脑一片空白,像被抛到了天上。” “太爽了。” 他话说的出格又冒犯,但不知道为什么,姜荻此时头脑也是一片空白,等她回过头来,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根肉棒,虽然射过一次了,但还是滚烫粗长的一根,像是完全没有满足的模样, 她一把松开手中的性器,手心里黏糊糊的,他的东西还有她的汗混成了一团, 等姜荻清醒过来,她才知道她原来也出了这么多汗,整个背上都氲湿了一片,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听着耳边的喘息,姜荻眼都不敢抬,身后是一墙之隔的哑奴,身前是男人光裸的胸膛,姜荻感觉自己又乱了, 怎么这么像在偷情, 这都是什么事啊。 —夜里— 姜荻坐在桌前,面上摆着一张纸,写着药方的比例调整, 后遗症:无, 时效:佳, 效果: 想到白日光景,姜荻红着耳根,在纸上默默写上一个字:佳。 对不起 自那之后,姜荻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赵明夷了。 理智告诉她,那只是一场意外,可每当她看见他,总觉着那股滚烫的粘稠还留在手上,随之而来的就是那盘旋在耳边的喘息, 这让她很不自在。 已经是第叁天了,赵明夷看着来换药的人变成了哑奴,罕见地,嘴角勾起了一抹有些匪气的弧度,看上去有些邪性。 他自己扯开了衣衫,转过去背对着哑奴,任由少年在他身后动作着, 就这样,沉默地等他换完药,再披上衣服转过身来。 哑奴看着他,手上比划着: 【“你后背的伤裂开了,发生了什么吗?”】 闻言,赵明夷摩挲着指尖的动作一顿,脑中却自动浮现了那场白日情事, 是那时候,他将她揽在身上抱着,他太兴奋了,全然忘记了身后的伤,当时那种情况,就算只剩半条命,他也会把那半条命全部用在她身上吧。 赵明夷这样想,他对自己的欲望倒是坦诚。 不过面对哑奴,他面上还是如常,浅笑着向他打探姜荻的去处, “她去哪了?” 【“不知道。”】 这两日他们都没怎么见到姜荻,她以专心配置药方的名义,这两天都没回小院,就住在医馆的阁楼上,总归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她不回去,赵明夷也不回去,哑奴就帮忙把后院的空房收拾出来,让赵明夷暂时住进去, 但即使这样,赵明夷白日里也还是见不到姜荻,她总是早早地就出去了,再等到日落西山时分再回来,而且就算是在饭桌上她也一句话不说,甚至和他的对视都尽量避免, 这样的反常,就连哑奴都看出不对。 【“你们吵架了吗?”】 他这样打着手势问他,只见那青年往后撑着双手,任由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流出汩汩鲜血,他敞着胸口衣衫,笑起来的时候舌尖抵着一边尖锐的犬牙, “算不上是吵架。” 那日事发突然,他本是想循序渐进的,但神智不清的情况下,他完全无法抗拒自己的本能,看来还是吓着她了。 不过这样下去可不行,赵明夷这样想。 依旧是傍晚时分,姜荻披着一身晚霞从门外回来,哑奴在厨房,她刚踏进门就被人拉进了内室,雕花的木门被关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闷响,外边悬着的珠帘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姜荻被吓得全身一抖,却还是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惊叫出声,见是赵明夷,平日里秋水无痕般的眼睛里染上怒意, “你干什么!” 赵明夷笑着弯腰看她,二人间的距离变得更加逼仄了起来, 同样的距离,同样的地点,而氛围似乎也将变得暧昧不清, “为什么躲我?” 姜荻只是扭过头,不想看他,也不反驳, 见状,青年叹了口气,他衣衫依旧只是松松搭在身上,他牵起她的手,缓缓地穿过衣衫贴到自己的后背上,那里触感湿润,似乎还能闻到铁锈味, 感受到指尖微湿的瞬间,姜荻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青年,她不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唇,赵明夷反而笑了,和他平日没什么两样,看上去温润无害,但他说出的话却像个疯子, “你终于看我了。” 姜荻不知道他有什么执念,也实在不想再管这些有的没的了,再这样下去,还不等赵明夷发疯,她就要被他折磨疯了, 只是依旧沉默着牵过他的衣角,让他坐在榻上,而自己跪坐在他身后, 或许是心中还是有怒气,扯下衣衫的动作粗暴许多,也不管会不会弄疼他, 反正这人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她又何须多操心。 拆开绷带,用棉球擦拭去鲜血,再撒上止血的药粉,最后再重现缠上干净的绷带。 不过不同的是,她这次多用了几种药,此刻,她比起以往更加迫切地想要赶紧地治好赵明夷,然后让他离开这回到京都,最好不要再打扰她。 姜荻面无表情地为他将掉落的衣衫拉回肩头,此时收回的手却被人捉住,她试图抽回,却无济于事。 “你在生气吗?” 赵明夷这样问, 良久过去,却没有得到回响,于是青年转过身,和她面对面, 姜荻半跪在榻上,看上去要比他略高一点,青年就着这个姿势仰着头看她, “不要生气了,好吗?” 他的笑很有蛊惑力,像是皇室之人与生俱来的操控人心的能力, 姜荻垂眸看着他,居高临下的感觉确实很不错,可以毫无保留地将下位者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她这样打量着他,半晌后,她才说了第一句话, “你看上去真的很不像皇室之人。” 也很可惜,光凭这一点,他们之间就不会有可能。 那人眯着眼笑,将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形状, “是吗?那你可以不生气了吗?” 姜荻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衣裙,看上去很温婉,身上的气息却是冷的,即使如此,面前的青年还是坚持不懈地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不用。” 当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赵明夷身上的时候,他才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不用说对不起,本就不是你的错。” 姜荻这样说,就连眸光也是疏离又冷漠的颜色, 见状,赵明夷笑意一顿,他抿唇,将眼底的汹涌收回心中,面上还是平日那样的随意散漫,不像认真的模样, “既然如此,那日的事,我们就当不存在,好吗?” 朋友 —小院— 赵明夷独自一人站在院中,将近月中,月亮也变得越发圆满,自那之后,姜荻便与他越发疏远了,关系一度回到刚见面时的冰点,或许还不止,有意的远离总叫人更无可奈何, 毕竟那时她顾及着他身上的伤势,不管是因为身份还是什么原因,对他也算是照顾有加。 寒露已过,夜里凉意更甚,不过一会,赵明夷衣角便侵染了夜里露气,可却依旧不及他气息冰冷, 悄无声息地,忽然一道黑影落在他身后,冷漠的声音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响起, “殿下,都解决好了。” 过了一会,那青年才懒散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 “嗯,知道了。” 那人又问道,声音不像催促,反而毫无感情地像是只是在陈述, “殿下准备何时离开?京中那些人快要按耐不住了。” “快了。” 等他,再多走进她的心一点。 得到了回复,那道黑影像是彻底融于黑夜中,远远看去,真像是一道影子,在那青年转身之际,又忽然消失, 赵明夷在回房之际,目光在另一扇门上久久停留,夜色昏暗,看不清他眼底神色,却叫人觉得复杂, 她想要的他何尝不知道,不过是安稳, 只是,既然上天把她送到他身边,他就是用尽手段也不会错过。 旭日清晨,刚用过了早膳,姜荻就提着药箱准备出门,她已经要掀开珠帘,而哑奴还没反应过来,赵明夷就先行一步闪到了姜荻身前, “这么早是去哪?” 他凑得极近,姜荻只能往后退一步才能如常看他,她拍拍手中药箱, “那刘夫人请我出诊,我今日可能不会回来了,不用准备我的饭,药包都已经准备好了,贴好了名字就摆在药筐里,按分量给就行了。” 后面那句话是对哑奴说的,闻言,少年很是温顺地点了点头,手上比划着, 【“注意安全。”】 姜荻笑着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开,即将与赵明夷擦身而过之际,手腕却被人牵住, “你一个人去不安全,我陪你。” 他说着,手上隔着一层衣衫微微摩挲着, 姜荻本想以他身上有伤来拒绝,但她又想到,既然赵明夷决定了,便不会放弃,反正没用,她便也懒得多费口舌,只是手上用力收回自己的手, 她回过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后,道, “那走吧。” 从合水镇再到城中不算太遥远,不过一个时辰路程,但出发得趁早,姜荻找人雇了辆马车带他们进城,赵明夷身上有伤,姜荻也不想折腾他,就让他呆在车厢内,她自己出去和车夫一起坐着, 只是将要起身之际,又被赵明夷拦住,青年目光深邃,看着她的时候却总是直勾勾的, “不要走。” 他总是这样,用祈求的语气去说着强硬的话,姜荻抿着唇,看了他一眼后还是坐下了, 她一直有些不知道用怎样的方式去对待他,不能像对待一个单纯的皇子,也不能像对待一个病人, 他的心思,她并非不知, 她心非木石,他又这般向她示好,若再意识不到,恐怕真是个木头了, 可这样的心意,却来的太过突然,他们从前并不相识,看这情形,却也并非这段时日的相处而生,这让姜荻十分不安, 而她记忆中,他年少时,还是个气质颇有些疏离的少年,那时的五皇子和如今的赵明夷,似乎已是天壤之别。 这车厢内面积不大,坐下赵明夷一人后就已经有些逼仄,再加上一个姜荻,更是勉强,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避免触碰的, 青年的膝盖偶尔也会擦过她的衣裙,很久的时间内,车内都没有一点声音, 姜荻不想看他,也为了避免一些对视,就拒绝了和他对面而坐,然而进城的道路陡峭,马车又在行驶,晃动极大,姜荻坐的靠门,时不时地就会被往后甩去, 赵明夷眼疾手快托住她,倒是规矩地揽住肩背,其他的地方倒没多碰就收回了手, 姜荻才闷闷地向他道谢, “谢谢。” 听见她说话,青年这才勾起嘴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姜荻,你讨厌我吗?” 他问的直白,姜荻也愣了一下,只是半晌后才抬眼看去, “不算讨厌。” 但见青年面上笑意,她还是攥紧了手中衣裙,她早已决定将过往之事都放下,也不想给他多余的希望,有些事还是早点说清楚的好, 却当她就要开口的时候,赵明夷率先一步地说话了,他笑着,目光像是随意地停留在她脸上, “那做朋友还是可以的吧。” “······可以······” 应该,是可以的吧。 她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见状,青年才笑着收回视线, “那这样就够了。” 出诊(1) 后半程的气氛就要好上许多,进了城后,姜荻将银子塞给车夫,刚道完别回过身来,就看见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口的梨花树下站着一妇人, 她显然是看到了姜荻二人,很是激动地向她们招手,却又怕惹人注意,只得走进了之后才敢收着音量喊道, “姜大夫!这里!” 姜荻无奈地走过去,身后跟着赵明夷,他刻意遮掩过容貌,衣衫换成了普通的素衣,虽然气度依旧出众,但总好过顶着他那身江南明月楼千金一匹的华服四处招摇, 毕竟他好歹是一国皇子,保不齐就被人盯上了,就算他的人都将一切都解决好了,低调点也没错,他这张脸就已经够惹人注意了,更何况······还有这位同样引人注目的刘夫人。 “你们来的可真早,为了不被注意,我连丫鬟都没带,就一个人在这等了你们半个时辰。” 姜荻沉默片刻后,还是有些忍不住,她看着边上这位的尊容,很努力地委婉自己的措辞, “夫人,如果你真的想不被人发现的话,只要换下你这身衣裳,少戴几根簪子就可以了。” 闻言,那贵妇人一愣,看了看自己身上堆砌的华锦,又看了看对面二人简单利索的打扮,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可半晌过去了依旧什么都没说, 姜荻也懒得等她了,拍了一下边上偷笑的赵明夷,正色道, “还是说正事吧,夫人是有什么问题?” 王安凤努力贯彻自己低调的作风,为了不“引人注目”还特地寻了间客栈提前开了间上房, “外面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在这里说的好。” 她还挺自豪,姜荻已经不想纠正她对于“低调”的定义了,总归叁个人的组合固然反常,但总比两个人好,她进了房之后就倒了叁杯茶,赵明夷与她坐在一侧, 王安凤没去接那杯茶,只是左右看了一圈,将门窗都死死地关上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就像个泄气的皮球,愁眉苦脸的, “姜大夫你给我的药我掺在我相公的参汤里给他服了,也如你所说,在卧房里点了香,一开始还挺有效的,他还在我房中留宿,可过了两天就又没效果了,是不是药的分量不够啊。” “咳—” 听到后半句话,姜荻被茶水呛了一下,随后就感觉到后背被人轻拍了几下,她僵硬着抬眼,对上青年含笑的双眼,感觉耳根又烧了起来,才不自在地挪开视线,佯装无事, “······分量,肯定是够的。” 再多就真要出事了。 她心中腹诽, 还好王安凤并未注意他们二人的小动作,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愁苦之中,她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直,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会是我有问题吧!” 片刻后,姜荻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你没问题。” 闻言,王安凤才松了口气,可又更加郁闷了,姜荻皱着眉,问道, “夫人,您不是说是您相公的问题吗?但您说的到底是哪方面问题,是不能人道,还是无法生育。” 这王安凤来找了她几次,每次都说的支支吾吾的,她问了问题又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让她给她相公开点药,导致她以为是她相公那方面有点问题,需要外物的刺激,但现在来看好像又不止如此。 于是姜荻严肃道, “夫人还请您真实相告,这样我才能对症下药,如果我不了解实情,就胡乱用药,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闻言,见姜荻如此神色,王安凤憋红了一张脸,才自暴自弃地说道, “是我的问题!他不来我房中,我便想了些法子,想开些药,这样·······这样·······我就能怀上孕了······” 对面二人都沉默了,身为妻子,却留不住自己的夫君,这无论是在哪里,传出去都是难听的,他们二人很能理解王安凤的感受,在京都,上至后宫妃嫔,下至百官后院,想来无人会不在乎这个,她们多少人使劲了手段,明争暗斗就为了赢来表面上的那一点宠爱, 这是现实,却也是悲剧, 姜荻心中很同情王安凤,可也确实是无能为力,她转了转手中茶杯,片刻后才抱歉地笑了笑, “抱歉,夫人,但您这属于夫妻感情问题,我是大夫,实在帮不了您。” 见她推脱,王安凤很着急地摆摆手,连忙道, “不不不,刚开始不是这样的,我们感情很好的,可是只成婚了半年他就不进我房中了,我给他用药也只能有效一两日,大夫你还没有维持时日更长的方子,多少银两都可以的。” 姜荻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 “夫人,这不是钱的问题。” 反而是边上的赵明夷,笑着挑了挑眼, “敢问夫人,您相公可有纳妾?” 王安凤啜泣的声音一停,疑惑地看过来,虽不清楚他为什么问这个,但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便断断续续地说道, “没······没有,我·····我是家中独女,刚······刚嫁进来的时候,夫家为了安抚我娘家,说了绝不会纳妾。” 闻言,姜荻和赵明夷对视了一眼,双方眼里都写着了然, 原来是低嫁啊,不过也能说清楚了,原来是家中独女,想来父母极尽宠爱,才能养出王安凤这样一个天真的性子。 要换了平常人,相公整日不归家,早在外边捉人都不知道捉了几回了,就是在京都的青楼楚馆里,这事也挺常见。 “是有什么问题吗,我相公平日忙于各个铺子的生意,并未与我提过纳妾之事。” 看她还没意识到是什么问题,姜荻委婉地为她指引方向, “夫人,我们觉得您可能需要询问一下您相公,看他平日里都去些什么地方,见一些什么人。” 不然,就要后院着火了。 说的这样直白,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听懂了, 果然,这贵妇人愣了愣,发觉自己被骗后随后眼里就像是燃起了两簇火焰,她一把扯下自己的帷帽,一把推开门就风风火火地往家宅走去, 那姜荻是怕她吃什么亏,毕竟看起来就不像聪明样,毕竟她也是被雇过来的,就跟着去了,但赵明夷跟过去的原因,就意义不明了, “你跟过来是为了看热闹吧。” 姜荻瞥了一眼他,冷哼了一声,那青年才笑意盈盈地纠正她的话, “我明明是担心你。” 出诊(2) 随后王安凤回府捉了门童打听到她相公的下落,带着自己陪嫁的丫鬟就冲了过去, 果然是春楼,姜荻看了看这满堂清凉穿着的姑娘,皱着眉就跟了上去,好在这王安凤看着天真,做事还算头脑,没进去横冲直撞,直接让人压了老鸨带他们去房间里, “刘洋在哪?” 看她双眼像是着了火一般,这老鸨也清楚,又是一个来捉人的,她怕人家把她这店砸了,就老老实实地站在前面带路, 等到了房间,才讪笑着说道, “这间就是他定的房间。” 他们一看,那门头上还挂着一个小小门牌,上面写着一个“刘”字, 果然是常客啊,都有专属的包房里, 听着里面传来欢声笑语,似乎还有姑娘在弹琴,王安凤气急,就要推门而入,却被她身边的丫鬟拦住, “夫人,捉赃要拿双。” 于是他们让老鸨把边上这间房开了,再清了这楼的人, 青楼里房间与房间之间隔得极近,隔音效果也不好,多是为了情趣,再打造淫靡氛围,因此,那刘洋如何与姑娘调笑,他们在隔壁听得也是一清二楚,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王安凤是完全坐不住,全靠边上丫鬟拉着,等了一会后,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双眼都被气的通红,就一脚踹开了隔壁房门, “刘洋!你跟我说你在外面谈生意,谈到床上了是吧!” 那刘洋还在女人身上趴着,一见她进来,就吓的魂都丢了一半,那物件还插在花娘身体里就被吓软了, “夫人!你听我解释夫人!” 赵明夷在房门一打开的时候就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贴着她耳朵说别脏了眼睛, 姜荻只是拨开他的手,趁着那边打的火热,捡起地上散落的男子衣服就从窗户里丢下了楼,下面的人听着上面动静就被蒙了一脸,这下,满街的人都知道刘府的被夫人捉奸了。 等她转过身来,对上赵明夷满是笑意的双眼,她也只是耸了耸肩, “我只是,祝她一臂。” 王安凤那婢女应该是个练家子,下手极重,那刘洋一看就是个沉迷女色的,眼底一片乌青,看着就知道早就败坏了身子,被压着打都还不了手, 王安凤就站在一边冷眼看着,那房中的花娘早趁着机会就扯了件轻纱捂着胸口就跑了出去,看着她后背裸漏出的大片肌肤,姜荻二人也退了出去,还十分贴心地将房门关上,这整层楼就只剩下刘洋的哀嚎声。 他们二人选了个没人的房间进去等待,一开始还挺正常的,结果没一会,边上房间门就被“砰”地关上,他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传来了肉体的激烈拍打声,女人呻吟声混着黏腻的水声,将他们这厢氛围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听着不绝于耳的咿呀娇喘,姜荻有些不敢抬眼,有些羞愤地心想,怎么就挑了这个房间。 不过一细想,都是青楼了,来这的还能有什么正经事呢。 实在是氛围所致,赵明夷看着跟前姑娘垂着头漏出的半截雪白脖颈,愈发显得耳根的红夺目,感受到身体的一些隐秘变化,他干咳了两声,随即推开了窗,找了个理由, “这里的香加了点东西。” 姜荻不自在地撇开眼,即使强力让自己冷静,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出现那日光景,一时之间感觉自己脸上都烧了起来, 赵明夷倒是少见她这副模样,心动的同时又觉稀罕不已,他倒是意动,却又不敢有所越界行径,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些,他可不想功亏一篑, 况且,上次,本就是意外。 感受着身体里的灼热,青年心下叹气,那感觉说不上来,心脏跳的那样快,脑子里却想着,慢一点、再慢一点。 或许,注定他就该栽在姜荻身上。 清风拂面,逐渐将身体里的躁动压下去,赵明夷看着边上的姑娘,忽地有些想笑,这样的日子,真是从没有过的, 像是真成了平常百姓,日子也变得平常,截然不同的,叫他觉着新鲜, 或许是因为她在身边,忽然地,赵明夷就不那么急了, 罢了,从前就是她,再等等,又何妨。 出诊(3) 等王安凤带着侍女再出来的时候,那青楼老鸨还等在楼梯口,眼睛不住地往里头瞟,刚才那架势,怕是伤的不清,她总不能让人死在她这春风楼吧。 “今日,谁都不许管他。” 王安凤此时才看着冷静了些,脸上还在泛红,身边的婢女给老鸨塞了一块银锭,示意后面的事他就不用再管了, 那老鸨是个精明性子,总归是银子为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讪笑着就关上门下楼去了,只留下姜荻四人, 许是经此一遭,她也将姜荻二人视为了自己人,倒也没强装着,眼眶红红地就从婢女手上取了一块银锭要塞给姜荻, “姜大夫,这次多谢你们了,若不是你们,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的真面目,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枉我还以为,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只是被家中管养的性子较为火辣,但本性纯良,成亲了后也一心一意侍奉相公,从未对其言语有过半分怀疑,没想到,竟是她太蠢,这种谎言都会相信, 说着说着,就又是声泪俱下,姜荻没收那块银锭,只是从袖子里取了个淡紫色的素纹香囊出来,笑着递过去, “夫人客气了,我是大夫,便只收诊费,这个是我为夫人开的药方,戴在身上,可清明心境、调解心中郁结,也为辟秽和中之意。” 见王安凤啜泣声稍停,她又轻声道, “夫人应该开心才是,虽识人不清,但好在为时未晚,夫人错付是因所托非良人,而夫人性子纯真直率实为难得,不该被他人所扰,人生路还长,又何必拘泥自己,荒废了余生呢。” 闻言,王安凤恶狠狠地用手帕擦了两下脸,接过那个香囊握着手心中,她一停止哭泣,就又回到了往日那个性子张扬的王安凤, “对!姜大夫说的对!我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人伤心,我还有大好的人生,汀兰我们走,回去换件衣裳,我要休了刘洋这个贱人!” 看着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姜荻叹气摇摇头,道, “她这性子,说风就是雨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嫁给了这种人。” 她说完,就打算也跟着离去,却发现身后人并未动作, 姜荻疑惑转身看去,赵明夷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他垂着头,逆光站着,有些看不清神色,姜荻的视线就随着他慢慢抬起的手移动,他只是抓住了她的衣袖,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刚才的那番话,应该不止在说她吧。” “?” 姜荻想了想她刚才说过什么,最后停在那句“为时未晚”上,她眨眨眼,缓缓道, “我只是为了宽慰刘夫人随口说的,你不会也放心上了吧。” 见他沉默,姜荻真是哭笑不得,这可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 “这又不是说给你听的,想这么多作甚。” 说着,他们就一齐走出这春风楼,看着边上人沉默的模样,姜荻也不由得沉思起来, “不过或许也如你所说,我也只是由心而发呢,毕竟,我可不就是放弃了所有,选择在这合水镇重新开始吗?” 她笑意轻松,随手在边上铺子里看起了发饰,东西虽算不上精致,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她还在看着,赵明夷先伸手从里面挑了一只白玉蝴蝶钗,用银丝攒成的一只蝴蝶,坠着几颗珍珠,动起来的时候可真是灵动, “你转过去。” 青年转过她的肩,顺着黑发就将这根钗簪进她的发中,等她回过身的时候,手上抚着发上的簪子,笑着问他, “好看吗?” 赵明夷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姜荻就自己照着店家的镜子左看右看,估计是自己觉着也不错,就拿出钱袋来准备结账,刚要拿钱的时候,从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提前将几块碎银放在了桌上, “不用找了。” 姜荻本想自己付,但转念一想,他多有钱啊,再说他在这里住着都没收他医药费,就也心安理得地让他付了,天色还早,但城门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关了,姜荻也不想赶路,左右就在城里多逛了下, “你应该没怎么逛过这种小城吧。” 二楼的露天席位可以从高处看到这整片的风光,姜荻点的几样小吃正上了上来,她就从里面捏了一块酥酪给赵明夷, “东西虽比不上你在皇宫里用的,但也算有另一番风土人情。” 说着,挑了挑下巴,示意他尝尝, 其实抛开外界因素来说,姜荻觉得和赵明夷当朋友还是很不错的,他既没有那些皇子身上的通病,也开得起玩笑,性子和煦,也谈得上风趣,就是交往的时候也叫人觉得舒服。 虽是姜荻推荐的,他也很认真地在做出评价, “外皮酥脆,内里也柔软,奶味很醇厚,不比京城铺子里的糕点差。” 闻言,姜荻就眯着眼笑了起来, “那你再试试别的。” 她双手捧着茶杯,就只露出个眼睛,笑的眉眼弯弯的,叫赵明夷忽地起了打趣她的心思, “看来哑奴说的果然不错,你就喜欢些孩童口味的东西。” 少女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此时华灯初亮,铺子上也坠着灯球,她被吸引着转过头,远远看去,像是一条鲜艳的长龙,满是热闹的烟火气, 身后是美景,身前是美人,生活平稳,日子安康, 这样倒也不错, 姜荻瞥了一眼对面给她夹菜的青年,笑着这样想。 旧时人 白日里王安凤开的那件上房,正巧有两间房,一左一右,姜荻和赵明夷一人一间, 晚间时候,姜荻坐在镜前卸钗环,不知赵明夷何时靠在了门边,就盯着镜子里的她,也不出声, “看什么呢?” 姜荻从镜子里看见他,抚着发髻将白日里买下的那只白玉蝴蝶钗一点点从发间取下,也不回头,就着这个姿势同他在镜中对视, 那人好不正经地笑,从身后提了一壶琉璃瓶出来,也不知道从哪变出两个酒杯,就从琉璃瓶里斟了两杯清酒出来, 姜荻一闻这味道,就知这是梨花醉, 京城有一笑言,美人不醉,梨花自醉。 她笑着接过那一小杯酒,就只浅浅抿了一口, “五皇子果然为风流之人,这梨花醉可不好找。” “灯下美人,如此应景,缺了梨花醉怎么行。” 他打趣着,手中酒杯就轻轻地与姜荻手中杯轻轻一碰,清澈的液体荡起些涟漪, 姜荻只斜斜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眉眼皆风采,赵明夷看着,心中也只觉欢喜,不自觉地,眸色也跟着变得柔和, “我从前见你便甚少盛装,多着素色,就连发饰也极为朴素。” 闻言,姜荻愣住,不自觉地抚了抚鬓边青丝,回忆起那时候, “那时候啊,侯府凋零,我父母亲又接连逝去,一开始本是守孝叁年,后面倒是不用了,但也习惯了,艳色多招摇,实在不为我所喜。” 赵明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却又游离到桌面上的那根钗上, “我记得你从前似乎也有这样一根簪子。” 姜荻目光随他的移动,看到那根簪子,她很惊讶, “你怎会知道我也有一根白玉蝴蝶簪?” “那根簪子是我的生辰礼,出自南阳阁尹大师的手,我喜欢的紧,可惜后来断了,过了许多年也没再见着那样喜欢的。” 看着她盛满笑意的眼眸,想必是实实在在的喜爱,赵明夷眸色微沉, “尹大师的手艺,想来是极好的。” 姜荻又说了几句,随后端起酒杯又轻抿了一口,她不敢多饮,怕酒后失态,但这梨花醉香气实在诱人,她也只能一点一点地抿,借以解馋,可在他人看来,却像只兔子在舔水, 赵明夷居高临下, 看着她低头时露出的那半截脖颈,脆弱的像是一只手就能掐断的模样,眸色越发深沉, 那根簪子,他当然知道是谁送的。 南阳阁尹徽,一年只出一件作品,他的作品无不售出天价,可称是价值连城稀世罕有也不为过,达官贵人相竞争夺,就连皇宫里也没几件,堪称是稀世珍宝, 他的母妃,在最得宠的那年,诞下皇子封为皇妃,也得到了他打造的一套头面,却因不敢招摇被从此束之高阁,只敢在夜间含泪抚摸。 除开价格外,尹徽的作品门槛极高,据他所说,他的作品,绝不可落入庸俗之辈之手, 而那根簪子,是他为十五岁的姜旎量身打造,蝴蝶,正是少女的象征,白玉又温和从容,散发着内敛柔和的光芒, 虽无夺目之艳丽,却也如温玉精雕细琢, 这正是姜旎。 赵明夷知道,这根簪子,是姜荻曾经的未婚夫所赠。 那一年,将军府的小少爷一身红衣、身披漫天灯火,在南阳阁顶一曲剑舞,为姜旎求来了这份生辰礼, 少年意气,恰似春日烟雨,最是盛大迷人,不为其他,只凭一腔热血, 他轰动整个京都,只为祝她生辰快乐,满城孔明灯,密密麻麻的,只写着二字,阿旎。 那数不尽的,不止漫天星火,想来,还有少年那一往直前的满腔热血和满心喜爱, 那年的姜荻,是全京都贵女最为艳羡之人,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同样会拥有一个盛大的婚礼, 在那时,赵明夷也这样认为的。 隔着数年的光阴,就在姜荻身前,赵明夷再一次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贺淮鄞。 旧时事 与其说这个名字一直是赵明夷心里过不去的一关,倒不如说,是让他无能为力的来源, 贺淮鄞,同样出身世家,将军府嫡出的小少爷,和姜荻青梅竹马,在姜荻出生的时候两家就定下了姻亲, 听上去,丝毫不容外人插足的余地, 在无人知道的地方,赵明夷就是那个外人, 他认识姜荻的时候,她与贺淮鄞就已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们相伴相随,一起长大,一起见过彼此的每一面, 就连赵明夷最先见到的、还是小玉人一般的姜荻,也不是独属于他的, 那时,侯府正蒸蒸日上,而他,还苦于与多方周旋,是没有未来和光亮的, 皇宫是个吞人的地方,他只能陷于污泥之中,是配不上那明月一般的姑娘的,他要争,才能活下去,可权利势力扰人心,那一丝半缕的心意,在偌大的京都城内,多么渺小,又多么脆弱。 所以,他一开始是没有动心思的, 只是一直、一直地在暗处看着, 心底总是怀着那样的个心思,当年的小姑娘如今怎么样了,是否婚嫁、是否生子,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想看到她被这京都风云浸染的面目全非的模样, 然后看着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再满足于注视,黑夜里无法与人说的一些妄想占据上风, 或许从他好奇她如今是什么模样了的时候开始,他对她,就已经不单纯了, 而那姑娘,似乎也不一样了,她那指腹为婚的竹马一跃而成了手握兵符的少年将军,一时风光无限,她却一纸退婚书,隐姓埋名离了京都, 这时,赵明夷发现了一些希望, 生于皇宫之人,对于希望这种东西是很敏感的,他们擅长于攀着机会而上,赵明夷也不例外,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希望或许不那么渺茫, 于是,心底的那抹不太明显的焰火就烧啊烧, 隔着山海,千里重重,将姜荻带到了他身前。 说来,这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姜荻却是毫不知情的。 夜色浓重,灯火缥缈,等赵明夷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姜荻已抱着酒瓶趴在了梳妆台上,呼吸均匀,眼睫轻颤,看模样,却是已睡着过去, 他轻叹出一口气,眼里复杂的情绪一时竟不知是对谁, 看着眼前睡的毫无防备的姑娘,赵明夷也是无奈,心道,她是真不担心他对她做什么,还是她真没把他当个男人, 他年长她几岁,此时心境却宛如一个担心女儿的老父亲, 这其实不怪姜荻,她酒量实在不行,几乎是沾酒就倒,喝了这小半杯酒后困意就上脑,赵明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说话,她等着等着就没了意识。 “若你与贺淮鄞再无可能,可否给我一次机会呢?” 此时的姜荻必然是回答不了他,赵明夷也不过是喃喃自语,当尾音在空气中散开,室内依旧是一片寂静, 已是秋日,夜里寒凉,赵明夷自是不能看着她就这样睡在桌上的,抽开她手里抱着的酒杯,再是将人拦腰抱起,放置在床上再盖好被子, 也不是第一次了,赵明夷做起来倒是颇为顺手, 只在掩上房门的时候,他声音很轻很轻地说道, “愿君好梦。” 次日姜荻醒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又断片了,这次倒不怎么头疼,当她坐起身的时候,视线忽地触及到梳妆台上摆着的钗子, 昨日赵明夷提及那根白玉蝴蝶簪,她无法避免地想到送簪之人,心下便是一阵叹息, 也不知道他如今可还安好。 等姜荻梳洗好走出房门的时候,赵明夷已然在门外等着了,他笑容和煦,几乎是十分自然地就从姜荻手上接过了医箱, “早。” 用过早饭,他们就直接踏上返程了,马车陡峭,姜荻便也没了看书的打算,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再醒时,人已靠在了赵明夷肩上,马车也到了医馆, 青年想来是怕她睡的不安稳,腰背挺得板直,这姿势维持了一个时辰,怕也是不太轻松,姜荻撑起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眼里有点愧疚, “谢谢。” 她还想说些什么,赵明夷却先一步下了马车,转身将手递给她,扶她下车,见状,姜荻把要说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手也搭上了他的手。 她不排斥,这对赵明夷来说,就算是进步。 逃婚 过几日就是重阳节,姜荻放了哑奴两天假,他身世凄惨,年纪小小又患此病症,心中郁结难以抒发,想来也有不少痛楚是藏于心中无法言说的,姜荻也想让他放松一下自己,去悼念一下父母。 这样一来,医馆中就只有他们二人了,虽然姜荻说了不用,但赵明夷还是极力坚持要到台前来帮忙,顾及他的伤势,她也就只能让他做了一些轻松的活计,比如算算账,写点药方之类的。 但坏处是,人来人往的,都知道姜荻医馆里藏了个俊美男人, 更有甚者,就比如来拿药的这位阿婆,头发都花白了,爱打听的习惯倒是不变,一走进来,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台前写字的赵明夷, “姜大夫,你逃婚的夫君追上门来了啊。” “·······” 姜荻不语,只是心中震惊这流言居然能传成这种程度。 见赵明夷看过来的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一阵头疼, “阿婆,您想多了,他只是我的一位患者,不是我夫君。” “而且我也没有逃婚!” 她的辩解全被看作是不好意思,阿婆笑着说她都懂, “姜大夫,你这夫君这样好的样貌,可要珍惜啊。” “······” 总归是把阿婆搀着送走了,姜荻回来后就对上赵明夷笑着的视线,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还笑!早说了不让你出来帮忙。” 这邻里街坊的,不知道到时候被传成什么样。 赵明夷这般模样气度,哪像是平常人家里出来的,不说是错,多说更是多错,姜荻干脆闭口不谈此时,也不知道人传人的,也能传出此等谣言, “怎么,你同他们说你是逃婚出来的?” 姜荻甚至不想看赵明夷揶揄的神色,背过身去整理药台上的药材,只有声音传过来, “我哪说了这些,不过是谣言传成这样的。” 过了半晌后,又听见她说道, “如今看来,谣言也不全是谣言,我逃婚这事虽不是真的,但也相差不多。” 闻言,俯身写字的赵明夷手中笔一顿,沾了墨的笔尖在纸上渲染出一团浓重的墨迹。 赵明夷从未料想到,姜荻会以如此轻松的语气与他提起贺淮鄞。 等她包好了药材再转过身时,却被赵明夷富含深意的目光一吓,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赵明夷看着她熟稔地包着药包的动作,声音有点沉, “只是没想到,你会提起这件事。” 也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一个语气提起这件事,如此平常,好像在说今天晴天还是下雨一般。 姜荻笑着从他手里接过纸条贴在药包上,一边整理着药筐中的药包,一边说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京都中人惯喜欢将事情传的严重罢了。” 她人虽已不在京都之中,但也大概能知晓赵明夷都听到了一些什么风言风语,无非是与权利朝政相关的一些权谋猜测,这些东西她素来不喜, 她只是做完手中整理之事后才回眸笑着看向赵明夷, “我与阿羡,只是做不成夫妻罢了。” 诉前尘 没人知道姜荻为何退婚,京都中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各种说法都有,就连赵明夷在宫中也能听到那几位在猜测是何原因, 有人说是贺淮鄞意欲站队,而姜府为良将之家,从来只效忠于天子,观念不同因此退婚, 也有人说是将军府算计姜家,想踩着镇北侯府的地位在朝中一家独大, 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出其中所以然呢, 毕竟这事的主人公,一位远在边疆,还有一位,早已远走京都。 “那你怎么看呢。” 听着赵明夷说了这么多,姜荻只是托着下巴笑着问他, 青年放下手中笔,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认为,你应该是为了自由,无关朝野。” 闻言,姜荻猛地抬头看向他,目光直白地撞进他的眼里,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眼前忽然变得模糊,眼眶竟氤氲出泪光, 还不待赵明夷伸手,她就自己将溢出眼角的泪痕抹了去,虽然在哭,但面上却在笑, “赵明夷,你是唯一一个懂我的人。” 过了会,她似是平复情绪般叹息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不及你了解我。” 赵明夷不语,心中却并为她这番言论而感到欣喜,反而是泛上些心疼,她坚强的太久,自己都要忘了委屈, “其实事情没什么复杂的,不过是我不愿意再走一遍这样的路罢了。 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的一言一行,便代表了整个镇北侯府,包括我的婚事。我幼时在西北长大,不似京都,西北战乱,条件艰苦,我很小就随着师父在军中行医,后来回了京都,没过多久,我阿爹战死,娘亲也跟着去世,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还能相信、依靠何人。” 她说着,眼底又泛起湿气, “我只有阿羡了,我们两家是世交,伯母怜我年幼,让我住进贺家,她待我极好,像是亲生孩子一般,可你也知道,武将之家少有善终,朝野动乱、塞外凶险,贺伯父因重伤不愈,于班师回朝之途去世,伯母也因此悲伤过度,不久离开人世。” “随后阿羡接替了贺伯父的位置,披甲上阵,我也需要替他稳住贺家,我知道我们的痛楚是同样的,可这是我们两家的使命,我们甚至来不及悲伤。 可是,赵明夷,你懂那种感觉吗,眼睁睁地看着所亲所爱之人一个个离世的感觉,我与阿羡,相识相伴十数年,可这种时候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每日在将军府惴惴不安,直到边关传来喜报。我甚至难以想象,我的母亲、贺伯母竟一生都过着这样煎熬的日子。” “封侯入相并非我所愿,当我跪在朝堂之上,谢主隆恩的时候,我只知道,我的亲人回不来了,而落在我身上的,只有忠义之臣遗孤这样的虚名,轻飘飘的,却将人死死地困在了里面。我不愿后半辈子在恐惧和不安中过下去,便在阿羡在边关传来喜报之际留下一纸退婚书,离开了京都。我不能,也不愿意让我自己、我的子女在往后的许多年里也因此而被困住。” 这些事情被她压在心中太久,如今说出来,反而畅快, “当初我与阿羡本该待我及笈后便成婚,可家中不断有噩耗传来,一来二去便一直往后耽搁,到最后,我们也未完成这桩婚事,其实这样多年过去,就算不结良缘,我们也已经是彼此的亲人了。” 她笑笑,试图以一个较为轻松的氛围结束这段对话,没想到,赵明夷却忽地揽住她的腰背,猝不及防地将她抱住,他抱的很用力,却让人感到安心, 青年的呼吸有些沉闷,他有些心疼,姜荻应该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有多勉强,虽然是在笑,可却比哭还要悲伤, 姜荻愣住,还不待有反应,只听到青年有些急促的低沉嗓音,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三年前,父皇在殿前封你县主,周遭全是恭维之声,但我知道,你接旨的时候,手在抖。” 偌大的宫殿里,最中央的地方跪着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女,赵明夷看的清楚,她是那样的单薄瘦弱,背脊却挺得笔直,周遭恭维声,祝贺声不断,少女像是与这朝堂剥离开,眼神都空洞,她没有变得泯灭心性,却快要被这权势压断了脊梁。 赵明夷的心疼,是从那时就抑制不住的,是那种从心底泛上来的,一点点的疼,不太钻心,蔓延开来却令人压抑。 许多事,光是听人言并无法达到设身处地的感受,即使身在现场,赵明夷也并不觉得他能够与姜荻共情,却只是心疼她,他心知,她这一路走的并不容易。 他抱着姜荻,衣衫前传来湿润触感,怀中的姑娘微不可查地在颤抖,她在哭, “赵明夷,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没办法带着那些荣誉坚持下去,这太残忍了······” 赵明夷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们的错,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选择,对吗?你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 “没事,哭吧,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就好了。” “哭完之后,就不要再难过了,好吗?” 他们都一样,都有太多的不可对他人言,这些委屈和酸楚都只能在夜晚被消化,白日里却还要装作无事,赵明夷只希望她能哭一场,将那些年岁里强忍的悲伤都哭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荻抵在青年怀里,她哭的厉害,此刻还有些抽泣, “原来······那日送我回去的是你。” 那日进宫领旨,她悲伤过度,先行离了宴会,不到宫门就晕了过去,醒来却是在自己房中,那时以为是被宫人认出送回来,如今想来,竟是他在帮她。 “我本以为我们并不相识,没想到,你早已帮过我许多。” 她红着眼,眸子更是湿漉漉的,看着没了平日的清冷理智,更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气,赵明夷伸手去擦她脸上泪痕,笑容温煦, “是我早对你不怀好意。” 姜荻破涕为笑,扯了扯他身上的衣衫, “衣裳该换一件了。” 品茶 重阳节医馆闭门两日,姜荻早早地就叫哑奴采了许多茱萸回来,准备制成香囊, 这茱萸香气浓郁,一人一个佩戴在身上,又正是重九,还能图一个辟邪求吉的好寓意,顺以抵御初秋之寒。 姜荻正往杵臼里丢着茱萸,赵明夷端着茶就从前厅走来,手中茶具似乎并不上平常用的那一套, 姜荻记得他先前还用的不知道是从哪弄来的一套紫砂茶具,名贵十分,哑剧每次洒扫之时都小心翼翼的, 见他过来,姜荻抬眼用手背拂去垂落的发丝,眼睛本是随意往那茶杯上一瞟,还不待收回,目光却是瞬间便是亮了起来, 透彻的琉璃杯里茶色明亮清澈,香气清高馥郁,只这样闻上一会儿,竟也让人觉得头清目明, “雨前龙井!你从哪弄来的?” 说着就要去擦手,赵明夷看她那模样就笑着将杯子递到了她跟前,垂眸挑了挑下巴,示意他喂她, 姜荻手上沾了不少香料药材,捣成泥后也不好清洗,她确实也是离了京都这么久都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一时馋意上来便也不讲究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就着这个姿势就抿了一口, “如何?” 赵明夷垂眸看她,看她眼睛都笑眯起来了,显然是满意的模样,看着她笑,自己也不自觉笑起来, “不愧是上好的龙井,这般高雅香气、醇厚的口感,想来也只有皇宫里能有了吧。” 姜荻这样感慨道,雨前龙井是绿茶中上品,极为难得,她从前也鲜少喝到, 赵明夷将剩下半杯也喂给她后才端着自己那杯坐下来,眼里看出些许得意之色, “姜大夫可真是识货,今年收成不好,进贡的雨前龙井就是宫中也没多少,小一半都让我给弄来了。” 姜荻砸吧砸吧嘴,这会儿还觉得口齿回甘,不由得感叹还是他们皇室会享受,因此嘴上也不饶人, “啧,不得不说五皇子果然是风雅之人呢,这样偏远之地,也受不了委屈,竟还弄了雨前龙井。” 她那语气不冷不热的,也是给赵明夷气笑了,他屈指就在她额上弹了一下,见少女怒目而视,才挑起笑意道, “你还在这阴阳怪气上了,这进贡的第一杯就被你喝上了,还是本皇子亲自喂到你嘴边的,你说说到底是谁金贵?” 姜荻本就不占理,当下转了转眼珠,笑着做出一副讨好模样向他求饶, “是是是,是我沾了五皇子的光,姜荻多谢五皇子赐茶。” 说话时,神色灵动,眉飞色舞的模样与她在外总端的一副冷静自持的理智模样截然不同, 赵明夷跟她相处这段时间,也知她并非性情冷淡之人,如今虽已见过她多面,却还是容易为她一颦一笑而心动不已, 她不自知凑到他面前笑,赵明夷一时愣住,喉结不住地滚动,慌了心神竟也不知做出何种反应好,便有些不自在地将另一杯也塞入她的手中,有些僵硬道, “自己喝。” 姜荻得了茶便也不去关注他了,手上脏着就隔着衣袖捧起那一小杯茶,一点一点地品着,她满意的时候,总是眯着眼睛笑,模样像极了餍足的猫, 而在她没看到的暗处,赵明夷红着耳根,却是暗啐自己没出息,活了二十多年,竟是被姑娘家的一个笑给迷的话都说不出话来了。 咫尺之间 午后阳光正好,姜荻就趁着天气好,将准备的花材香料都一同捣碎了,赵明夷不懂这些,姜荻嫌他碍手碍脚赶到了一边,他便在一旁陪着,时不时地做一些端茶喂水之类的小事, “我竟不知你还擅长制香?” 姜荻碾着茱萸,将碾碎的其余香料晒干后一同放进香囊内,这香囊同她上回给王安凤的一样,都是淡紫色素纹样式的,也不知她一次买了多少, 她做着这些细小活计的时候竟也看不出曾经也是位高门贵女,不过赵明夷转念一想,她本也不是寻常闺秀,自不会那般柔弱娇气, “说不上擅长,只是会做罢了,西北之地少花木,师父便教我以药材入香,不仅也能有宜人香气,长期佩戴还能起到安神解郁、和血止痛等功效。” 她说着,手上便已做好一个,香囊缝上口后变得鼓鼓囊囊的,小巧一个,她递给他,下巴冲着挑了挑, “喏,你闻闻。” 赵明夷将其放置鼻下,自有一股清香传入鼻间,他闻了闻,还发觉一些独特的草本香味,思索后道, “里面似乎还加了艾草。” 姜荻点点头,她随手从边上一堆碾烂了的花叶中取了一小团,放在手心给他看, “还有紫苏,这是给酒楼的林师傅做的,他娘子说他脾胃不好,紫苏可行气和胃、解表散寒。” 闻言,赵明夷点点头,却是忽地想到,记得前两日医馆里不忙的时候她也在做香囊,哑奴临走前也给他塞了一个,他看得清楚,哑奴悬在腰间,也是一个淡紫色的, 他若有所思,便问道, “你可是很喜欢紫色,这才做了这样多的淡紫香囊。” 姜荻没多想,只是低头做着自己的事,听他这样问,便随口答道, “倒也不是,之前去城中挑料子的时候顺手买的,买的多了就都做成了香囊,总归都是要用的。” 说话的时候,颊侧的头发又垂了下来,姜荻手中正在缝制,便只甩了甩,试图将头发甩到后侧,反复几次后,姜荻忽地觉察到耳边传来有些粗糙的触感,下意识地就要回头,却猝不及防地对上赵明夷的目光, 他俯身为她将那缕长发挽到耳后,却也不料她突然抬头,双眸潋滟,眸色又极亮,像是透着光一样, 赵明夷忽然间就丧失了动作的能力,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她双眼吸引过去,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凑的这样近了,他才发觉她的眼下有一颗小痣,颜色较为浅淡,只凑近了才能看见,眼波流传间却有一种浑天而成的魅色, 姜荻也一下顿住,凑得太近了,她从未在这样冷静的时候与赵明夷凑得这样近过,呼吸都在咫尺,她只能看见他的眼睛,他没在笑,眸色很深,像染了一团墨,更像那不见边际的黑夜,她忍不住探索, 距离似乎还在变近,她能看到他眸中似乎缩瑟了一下,便顺着他的动作也缓缓下垂了视线,停在了他的唇上,颜色浅淡的薄唇,说话的时候音色清朗,叫人如沐春风, 至于触感,姜荻知道,很软,在他中药那日,这双唇就已亲过她的颈侧,那感觉至今不忘, 赵明夷脑子里没想那么多,视线触及她的唇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只觉渴望,没错,就是渴望,从心底油生的渴望,也调动了周身的欲望, 就当赵明夷愈凑愈近,呼吸即将盖住她的之际,那前厅忽地传出一声风铃响声,随即就是一声叫唤, “姜大夫!姜大夫在吗?我来拿香囊啊!” 这声音似是一道惊雷,唤醒了姜荻,她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下意识地一把推开身前的赵明夷,拿起桌上的香囊就跑去了前厅, 林大娘见着姜荻的时候,她双脸通红,眸光也潋滟,她本是冷淡之色,忽地染上绯艳,这般清艳之姿,真是看的人心神恍惚,林大娘一愣,还担心她是不是受了风寒,怎么脸这般红, 姜荻安抚着说没事,干活晒着太阳才晒红了脸,说着将人送出医馆, 走着走着,林大娘笑问道, “怎么不见你夫君。” 姜荻一时无言,直待人远去后才嘟囔着说了声, “都说不是了。” 回到医馆后,她不由得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刚才,就差一点点,他们就······ 说不出是羞愧还是别的,姜荻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刚才竟然想闭上眼睛! 真真是美色误人啊! 而后院的赵明夷,还保持着被姜荻推开的姿势,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那日黑夜里出现的影子此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 “属下下次会尽力阻止旁人不去坏了殿下的好事。” 虽然他声音平淡,却不知道为何,却让人觉着他在笑, “滚。” 赵明夷有些恼怒地向后说道, “属下领命。” 那影子像从未来过一样消失了,院里只留下赵明夷一人,他垂着眸,指尖抚摸过那茶杯的边缘,似乎能通过茶杯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一般, 她刚才似乎没有抗拒,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是很有希望的? 重阳糕 医馆不开张,姜荻清晨早早地就去街上买了菊花回来,邻居家的大娘喊了她一起去做重阳糕,姜荻还从未做过这类糕点,因此兴致勃勃,将买回的菊花往花瓶中随意一插,人就拎着裙边跑出了院门, 等赵明夷出来的时候,就只见着她漏出一角的裙摆,他无奈一笑, “真不知道是真去做糕点,还是为了躲我。” 姜荻脸皮薄,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惹得她又是好一阵不知道怎么和他讲话,但好在,这次再不需要当作没发生过了, 思及到此,赵明夷便顿觉神清气爽,就连手中茶水,都觉得香气宜人了不少。 ——周家小院—— 周家大娘擅做糕点是邻里闻名的,她的糕点铺子在街上也是生意极好,院子里还有几个别家的姑娘婆婆一起来做重阳糕, “姜大夫先前可做过糕点?” 姜荻正学着别人模样按揉着糯米粉做成的面团,就听见边上的姑娘这样问,她是周大娘的儿媳李叁娘,比她年长几岁,约莫着和赵明夷差不多的年纪,却也学得周大娘的好手艺, 听着她这样问,姜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有,我并不擅长下厨。” 女子不擅女工厨艺,本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若是在寻常人家,也是要被婆婆挑拣的,但合水镇的人大多知道姜荻出身不凡,再者她又有一手好医术,就是几位年长的大娘也并未如何说教于她,只是调笑道, “姜大夫医馆开的井井有条,自是家中夫婿来操心这些的。” “是的嘞,姜大夫的夫婿那模样,俊的嘞,被养在家中也是值当的。” 几位姑娘闻言都笑起来,她们都是出了阁的姑娘家,场上竟只有姜荻一人还未婚嫁,一时竟有些孤立无援,她苦笑道, “大娘可是饶了我吧,我与他并非那种关系,你们打趣打趣我就罢了,说到正主面前,万一惹得人生气可就不好了。” 听得她否认,李叁娘反而掩面一笑,食指轻轻一点姜荻额头, “你还当我们是不长眼的不成,你那郎君,眼睛就差黏在你身上了,就连旁人走到面前都是瞧不见的,你竟还说出这等话,才真是叫人听见,寒了人家的心。” 赵明夷的心思,姜荻心中自然清楚,可如今被外人指出,却还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姑娘家的谁没个春心萌动的时候,看她模样都笑了开来, 边上的推了推李叁娘, “你莫要打趣她了,再说下去,脸可就要埋到面团里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堆促狭鬼。” 说说笑笑间,一个上午竟也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重阳糕已经塞好了馅料,最后只要上锅蒸个半个时辰便成功了, 姜荻离着近,端了蒙着白纱的蒸笼就回了自家院子, 她手上端着东西,但院门一般并不会上锁,就侧身抵开院门,谁想风铃声先行响起,院门被往里拉开,姜荻落了个空,身子失了重心就要一个踉跄往前扑去, 却是没想到,人还没如何动作,就先是被人揽了去,赵明夷如今揽抱的动作倒是轻车熟路了,一手环过腰际,一手帮她托住手中的蒸笼,对上姜荻睁大的双眼,看她几晌都没说出话来,嘴角掀起有些玩味的笑意, “怎么,不认识了?” 这时,姜荻听得身后传来阵阵笑声,惊得她立即站稳了身子,往后看去,果然,就是刚刚做着糕点的几家姑娘,刚一出院门就看这两人抱到了一处, 都这样了还说没关系,谁信呢。 姜荻从她们眼中看出这样意思,当下又是红了脸,将蒸笼塞到赵明夷手中,就推着他进了门, 待院门关上,才柳眉微竖、兴师问罪, “谁让你在门口对我搂搂抱抱的,传出去都变成什么样了!” 赵明夷端的一脸无辜, “哪有搂搂抱抱,这不是怕你摔着吗?” 姜荻冷哼一声,越过他就是往院子里去, “要不是你突然开门,我哪会摔着。” 青年笑着追上她,将蒸笼随手放置桌上,人跃到她身前,拦住她的去处, “这不是看你手里端着东西不好开门嘛。” 说着,就将早已倒好的茶端给她,姜荻接了茶杯,表情这才好看一点,刚将茶杯端到唇边,那人却突然凑到面前,吓得姜荻又是一阵瞳孔放大,还不及问他干什么,青年眉眼含笑看她,眼睛一瞬也不眨, “你的意思是,在门口不可以搂搂抱抱,那,关起门就可以吗?” 闻言,姑娘面上那方才消下去的绯红又迅速染上脸颊,似天边晚霞,十分俏丽,她好不容易才将那口茶咽下,咬着牙推开眼前人, “不可以!” 看着她快步离开,赵明夷笑着将她剩下那半杯茶倒入自己肚中,面上笑容愈发灿烂。 屋顶上目睹了一切的黑影面上还是丝毫情绪都无,但沉默中,却能从他眼中看到这样一句话: 再这样下去,殿下就真要成无赖了。 登高 旭日东升,将将是晨曦破晓之际,院子里还有深重的露气,凝成的水珠挂在叶片上将落不落,赵明夷素来是起的早的,他幼时习武,常常天不亮就跟着师傅起来练武,因此当姜荻踏出房门的时候看他已在院中,还有些惊讶, “早。” 赵明夷见她出来,转过身笑道, “你起的怎这样早?” 这样说着,姜荻忽然意识到,似乎每日都是他在向她问候早安,这样的日子,竟也从不习惯到习以为常,但在以往,却也是从没有过的, 从没有人这样长时间地陪伴过她,只围着她一个人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没有过的, 父母亲远在战线,几月一封的家书里她不想让家人为她忧愁,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而贺淮鄞在幼时或许还能长时间地陪她玩闹,但后来他逐渐成人,便也学会了承担起自己身上的担子,忙着练武、练兵,能相聚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不知道是否是因恰逢重九,姜荻总觉着自己近来要感性许多,包括从前都不觉着伤心委屈之事,如今也能触及情绪。 赵明夷察觉到她似乎有些低落,便主动牵上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外走去, “幼时习武,每日晨起练功,多年已习惯了。” “我只听闻皇子素有名师教导六艺,竟不知你还习武。” 姜荻确实有些惊讶,当今天子崇文重礼,皇子大臣大都随其兴文风、好风雅,赵明夷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我母妃身体不好,太医说我自母胎里便落了些病症,后天需多加锤炼,加以御身。我便自幼跟着禁军统领习武,以强健体魄。” 他笑着解释,姜荻这才明白,宜嫔身子不好这事也并非秘闻,听说当年就是生下赵明夷后就自此损了身子根骨,许多年再无所出,没想到赵明夷竟也有先天不足之症,不过他若是跟着禁军统领习武,那身手应当也相当不错才是, 禁军统领名何术,是个留着长髯的粗犷将军,听闻早些年于战场上颇为勇猛,后来落了后遗症才回宫当了禁军统领,前几年的时候姜荻进宫也是见过的,他因与姜父有故,还特地来见过她, 姜荻在心里想着,还是赵明夷这张脸有欺骗性,看着还以为是个文弱书生呢。 等她回过神,却发现二人已然踏上了上山之路,她一愣,转而看向边上青年,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 赵明夷目不斜视牵着她向前走,只是唇边含笑, “你大清早就收拾东西难道不是要登高祭拜令尊令堂?我来时便看过,此处山上有大片桂花树,清风拂过香气宜人,你定会喜欢的。” 姜荻闻言,微微敛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却微微挑起唇角,嘟囔道, “那也没说带你来啊。” 拜见父母,是多私人的事,带赵明夷来,总有点奇怪意味。 这人却不觉,笑着将脸凑上来, “那怎么了,镇北侯丰功建业,我代表百姓来拜见也是一样的。” 毕竟,如今拜过之后,日后或许就是别的身份再来拜了,赵明夷就当提前混个脸熟了。 后半句话他没说,也是怕姜荻恼羞成怒,而且时日尚早,他还不想操之过急, 她的心,他想一点一点走进去。 平安 这山上果真如赵明夷所说,风景极好,山路崎岖,顶上却腾出一片平坦空地, 古人说登高望远天地阔,如此视野开阔之地方觉天高地远、自在盎然。 身后桂花弥漫,香气醉人,身前山海辽阔,天色无边,似是有万丈豪情从心中汹涌而出也不为过, 天清气朗,也叫人神清气爽,姜荻缓缓呼出一口气,也将心中郁结呼出。 她看了一眼边上的赵明夷,笑道, “五皇子倒是会挑地方。” “悼念前辈,不挑个好地方,倒是显得我多无礼。” 说笑着,他帮姜荻从盒中取出杯酒,酒盏微斜,便形成一道水弧落入酒杯之中, “皇家祭拜你不需要参加吗?你离京这么久,那边不会出事吗?” 她将准备好的菊花攥成一束摆于悬崖边界处,清风拂过将掉落的花瓣旋成一道轨迹, 像是风声在呢喃,又似旧人低语, “我不回去,才随了某些人的意愿。” 他指尖搅碎柔嫩的花瓣,又散开,任由那些碎掉的花瓣也被这风卷走, “但你是皇子,总归要回去的,不是吗?” 他们,都有自己需要面对的事情与责任,无法逃避,也无法挣脱, 思及到故去之人,她心中总是要悲观许多,思绪也纷扰, 姜荻将杯中酒洒于地上,对着远处喃喃道, “爹爹娘亲,阿旎不孝,如今离了京都,怕是不能常常回去看望你们了,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叫你们担心,你们在那边也要好好生活,不要叫阿旎担心。” 她说完,眼眶已经开始酸涩泛红,又倒了一杯酒泼于地上, “伯父伯母,是阿旎对不住你们,我与阿羡,没有夫妻的缘分。阿羡年少有为,定会不负你们的期待,而我也要找寻自己的人生,我相信,阿羡也一定会找到他知冷知热、相随相伴的那个人的。” 姜荻说完后,默了一声,又道, “阿旎敬上。” 她的声音很轻,落入风里几不可闻, 很久之后,姜荻才又轻声道, “赵明夷,你知道吗,佛经说人死后会在四十九天之内投胎转世,我只希望他们来世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百姓,就算每日为生计奔波,我也只愿他们平安,平安就足够了。” 赵明夷沉默不语,他生于帝王之家,身份、地位、财富、婚配,甚至生死,都是荣宠,而这些都要依靠一人所得, 他们的一切,只在乎于上位者的一句话, 百姓之生死喜乐,更是如此, 平安,何其困难。 可她这时的模样很脆弱,声音也轻,神色也轻,像是下一刻就能被风刮走一般,赵明夷急迫地想抓住她,便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紧紧地握在手心, 感受到手心的温暖,姜荻才缓缓回过神来,她看向他,眼里似有泪光, 赵明夷一直在看着她,他握的很用力,神色也认真, “会的,我们都会平安的。” “真的会吗?” 她在颤抖,眼泪溢出眼眶,赵明夷抿唇,心中酸楚,他抱住姜荻,将她整个拢入自己怀中,自己形成一道屏障挡在她身后,试图以这样的方式给她安全感, “我们一定会平安的。” 他一边一边地在她耳边诉说道,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表字 稍稍平复了些情绪后,姜荻才真正地将此处看作一处踏秋的好去处,景色宜人,他们便情不自禁地多欣赏了一段时间, 正游走在桂花林间,似是想到什么,赵明夷忽地看向身侧在接掉落桂花的姜荻, 语气带着些迟疑, “你,为何会更名为姜荻?” 姜荻专心致志地在接桂花,一时没意识到他在说话,疑惑地“嗯”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 “这是我的小字啊。我娘亲为我取名姜旎,本想女子柔美、温婉,后来我阿爹觉着光有柔和不好,便为我取字为荻。” 赵明夷念了几声,随后笑道, “荻草坚韧,生于西北却能有勃勃生机、茁壮成长;荻花又清洁、高雅,想来是令尊对你的美好祝愿。” “姜荻,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姜荻目光对上他的,猝不及防对上满目柔和笑意,在深处似乎还有些别的,姜荻不敢多看,便收回了视线,人想往前走,手腕却猝不及防地被身后人牵住, 她回头,那人却也前进一步,距离缩进、四目相对,姜荻只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热, “我的表字,是如珩。”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眸色认真, “赵如珩?” 姜荻肯定,她这样叫他的时候,赵明夷眼睛都亮了一瞬,她不好意思地抽回自己的手,看向另一边, “怀瑾握瑜兮,君子如珩。看来为你取名之人也对你寄予了很高的期待啊。” 若是当今皇帝所取,那赵明夷也不算不得圣心,毕竟对他期待颇高, 但片刻后,只听他说道, “是太傅为我所取。” 闻言,姜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太傅渊博,早听闻赵明夷才华出众,是太傅得意门生,如今看来,太傅确实很满意他。 寂静了片刻后,姜荻又觉自己衣袖被轻轻拉动,她往身侧看过去,只见青年直直地看着她,目光中竟有一丝、紧张? 正当姜荻以为自己看错的时候,赵明夷说话了,他说, “我只告诉过你我的表字,就连我母妃,也不知。” 无端地,姜荻觉着自己脸上有些发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明夷这番话的缘故,她不太好意思地挪开视线,只是轻声道, “知道了。” 赵明夷脸上也有些发热,二人间的氛围瞬间有些升温,姜荻余光瞥见青年耳根微红,心下好笑,没想到赵明夷也会害羞。 她瞬间心情大好,从食盒里拿了一块重阳糕,趁他不备,就踮起脚将糕点搭在他额头,口中念念有词道, “祝赵如珩百事俱高、事事如意!” 她笑的眉眼弯弯,赵明夷一时被她的笑晃了心神,半晌后才意识到她在打趣他,一下给他气笑了,当下便要过去捉她, “好大的胆子,敢占我便宜,可是大不敬之罪,今日非要罚你不可。” 姜荻笑着跑远,裙角翩跹,混着落下的桂花,也染了一方清香, “不准丢掉,快吃了,这是我亲手做的!” 她哪跑得过赵明夷,没两步就被人捉住,那块糕点最后还是塞入了姜荻的口中, “既然是你亲手做的,那自然是你先吃。” 见着赵明夷得意的笑,武力上不敌的姜荻只能恨恨地将那块重阳糕咬入口中, 仿佛被她咬入口中的不是重阳糕,而是赵明夷。 闹了一会后,姜荻回过神才意识到他们又贴在了一处,赵明夷一手揽住她的肩,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当下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锁着肩膀就要挣脱出来, 赵明夷也意识到了这点,看着眼前姑娘白净的侧脸,喉结微微滚动,只觉心中情感就要涌出, 他不由地敛了呼吸,轻声道, “你说祝我事事如意,然我所求所想只为一人。” 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香囊 凑的这样近,神色情绪都无从遁行,姜荻眼中划过复杂之色,她本无意与赵明夷多做纠缠,以免日后分别之时多伤情, 可如今,竟是理智摇摇欲坠,情感先行占了上风。 此情此景,拒绝之话她实在说不出,再说她心中对赵明夷也并非全然无情无义,几番动摇之下,少女红了脸侧,伸出素白纤手推了推挡在身前的青年, “说不定,日后会有好消息呢。” 她声音虽轻,但赵明夷却听得清楚,他当即就是眼睛一亮,看着快步离去的姜荻,大步跟上她,面上笑意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朗声道, “那我便借你吉言,坐等好消息了。” —是夜 赵明夷坐于庭院之中,那方躺椅,往日是姜荻疲惫之际略作休息所用,而如今,却已成了赵明夷的专属, 姜荻走出房门,见他还在院中,有些惊讶,便拢了衣衫朝他走去, “天色不早,你怎还不休息?” 赵明夷将边上让出一块位置让她坐下,并随手在边上茶几处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夜里寒凉,喝杯茶暖暖身子。” 姜荻握着茶杯,感受着暖意从指尖蔓延,目光看向身侧青年, “既知寒凉,何不早点回房?” 她如此说道,说话之时,目光却有意无意扫过房顶,那处与黑夜融为一体,又背靠屋后大树,阴影之下,就是藏了什么也叫人不易发觉。 赵明夷将毯子披在她身上,而他自己却是半倚在一侧扶手之上, 初九之月,尚未盈满,隐隐约约地勾出一轮弯刃,他看着,却觉着有些像姑娘笑时眯起的眼眸,真正是笑眼弯弯,如月之辉, 这样想着,当下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姜荻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忽而低笑,只觉莫名其妙,想起来时目的,便从怀中抽出一壶酒,放置在一边的茶几上,对着身后朗声道, “既是重九佳节,便也别在屋顶待着了,不如下来饮酒?” 声音落下的瞬间,那道黑影又毫无征兆地忽然浮现在姜荻身侧,那壶酒已然在他手中, “谢过姜小姐。” 姜荻倒也不意外,京都中人大都会养一些家族暗卫,倒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之事,更何况赵明夷贵为一国皇子, 她观此人身手,应当也是绝顶的高手,轻功如此卓越,她竟是连他如何到来的都未看清, “月影,这酒你可是比我先喝上。” 听得身后传来的笑声,只见那一身黑衣的月影抱拳行礼,声色漠然, “属下不打扰殿下与姜小姐了。” 他来的快,去的也快,姜荻回过身看身后的赵明夷,月光莹莹,铺照在他身上,也是惊人的美貌, 姜荻从前并未见过宜嫔,她体弱多病,宫宴诗会鲜少参与,但听闻其美貌,即使是在百花齐放的后宫之中,也叫人耳目一新, 这等好颜色,足以在赵明夷身上窥得一二,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姜荻也看着他,却眼睁睁地见身前人的眸色愈变愈深, 声音也沉,他问她, “在看什么?” “我在想,殿下为何总这样看我,可是能看出什么?” 话音刚落,姜荻眼前却是一黑,那人伸出手遮住她的眼,她轻颤眼睫,又是轻声问道, “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看不到赵明夷此刻的神色,或许是他心觉失态,便不想让她看见,又或许是她双眸太亮,让人忍不住想要玷污, 颤动的眼睫划过手心,感受到传来的痒意,赵明夷滚了滚喉结,那痒意却仿佛是一路钻到了心中,唤醒了某些晦涩的欲望, 他想抱她,想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也想亲她,将她周身都染上自己的味道, 他想要的太多,却无一件是能明目张胆地说与她听的,那都是,黑夜里令他沉沦的欲望,也是过往数年来的妄想。 最后却是挑挑拣拣地,选了最无足轻重的一件, “你不要唤我殿下。” 姜荻看不见,但听力却变得越发敏锐,赵明夷的声音低沉,又泛着些沙哑,不似平日清润,但她也曾听过,在那日······他也曾用着这样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喘, 她忽然红了耳根,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 “那唤什么?” 赵明夷看见她伸出的那节舌尖,瞳仁猛地一缩,却是感到愈发渴望, “赵明夷、赵如珩,无论什么都好,只要不是殿下就好,听上去太生分。” 他话音一顿,却又是补说道, “我不想同你太生分。” 姜荻闻言,越是觉着自己周身都烧的慌,干脆一把拉下他挡在她眼前的手,忽然地,对上那人盯着她的双眸,又是一阵脸热,她忍不住移开视线,轻声道, “我们,早已不是生分的关系了。” 说完,她或许是觉着实在害羞,迅速从怀中取出一物丢给他,就是跑回了房间,只留下一句, “你早点休息。” 赵明夷看着她回了房门后才将视线依依不舍地收回,这时,他才意识到姜荻给他扔了个什么东西, 香囊? 但不是淡紫色素纹的,这款式是京中常有的,蓝白配色的云纹缎面,两面上绣着鹤纹,她兴许并不擅长绣工,刺绣稍显逊色,但于他而言,重要的是背后的心意, 赵明夷对着月光仔细端详了许久后才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小心揣进怀中,许是心情大好,又心潮澎湃,对着身后唤道, “月影,下来陪本皇子喝酒。” 可怜月影,那壶酒还没喝到嘴中,就被分去了一半。 —房中 姜荻对镜端详着自己这张脸,心想赵明夷到底是在看什么呢? 她自诩并非容貌绝顶之人,京都美女如云,他贵为皇子,见过的美色岂止民间艳丽, 姜荻不善妆饰,也并不习惯华艳之色,平日装束多显寡淡,但胜在容色清丽,别有一番脱俗之意,但她总觉着,赵明夷看的不止是她的脸,但究竟是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她是不会知道的,注视于赵明夷,是长久的习惯, 无论在她身前,还是不为人所知的暗处,他都已经习惯了长久地看着她。 自证(1) 翌日清晨,姜荻收拾好后打开房门,果不其然,赵明夷已经等在门口,手上提着她的药箱,却发现他已然将那个香囊佩戴在了腰际, 不知道为何,姜荻忽地生出一种他变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的既视感,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似欣喜却又有些抗拒,五味杂陈的, 见姜荻看着他腰间香囊,赵明夷笑着走上前来,和她并肩同行, “还未谢过姜大夫赠我香囊,我甚是喜欢。” 姜荻瞥了他一眼,满目皆是傲娇之色, “不过是感谢五皇子曾对我的关照之情,绣工粗糙,五皇子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你的一片心意,我必好好珍惜,日日佩戴。” 青年笑容温润,容色俊美,让人不敢久看,只觉心脏加速,姜荻移开视线,随意找了个话题, “你那暗卫,虽有意隐在暗处,但也没刻意瞒着我,可是你授意的?” 赵明夷微微垂首,他对姜荻意识到月影的存在并不意外,毕竟她父也是一朝名将,身边之人皆是武艺高超之辈,她又长期在军中,五感较常人敏锐一些也十分正常, 而姜荻却心想,见昨日暗卫之身法,若不是赵明夷命他不必刻意隐藏身形,她定然是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昨日听你唤他月影,我似乎有点印象,是否还有一女子名花昙?” 似是听贺淮鄞先前提及过,皇子中,论赵明夷身边能人辈出,花昙月影一人极通五感、一人极善轻功,姜荻见着月影行踪莫测,想来必是轻功卓绝之辈。 没成想,赵明夷低笑了几声,见状,姜荻不解, “我说错了吗?” “倒是没错,不过,花昙是男子。” “······” 姜荻一时不知说什么,只狠狠剜了他一眼, “既是男子,叫什么花昙,文绉绉的。” “本就是个代号而已,况且,我身边从不留女子。” 他这话听着有些像是在邀功,笑意也颇有些讨好意味,姜荻只斜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那可不尽然吧,从前在京都之时,殿下的风流趣事我可没少听。” “那都是逢场作戏!我从未对她们动过心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姜荻与他谈及他过往的风月之事了,那时不解释,是因为二人尚还不太熟悉,此时若再不说清楚,就真要说不清楚了, 而且他并不想让姜荻对他有这方面的误会,他想让她知道,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是唯她一人的。 “不用解释,不说寻常人家也向往叁妻四妾,就以你的身份,正妃侧妃抬个十房八房也无妨的。” 姜荻这话本是打趣,可见他急于辩解,却反而起了逗弄之心,她佯装冷淡之色,掀开帘子就走进了医馆,珠帘落下,形成一道屏障将他拦在外边, 赵明夷兴许真是怕她误会,从未见他这般焦急过,拨开珠帘几个大步就赶到她身前,一手拉过她的手,看上去有些小心翼翼, “这是真的,这么多年以来,我所心仪之人,唯有一人。” 姜荻心中暗笑,面上却还是装作一副冷淡模样,她斜斜看了他一眼, “世间男子,哪个不是今朝对着这个弹琴说爱,明朝又朝着那个诉说情意。” 她虽是在玩笑,但也并非虚言,京中几位大臣都标榜自己对夫人一往情深,可那妾室还不是一房接着一房, 赵明夷似乎接受不了她的质疑,抿直了唇线,而哑奴刚刚走出来,还来不及打招呼,就见着赵明夷拽着姜荻进了里间, 【“······不用早饭了吗?”】 门甫一关上,赵明夷把她压在屏风之上,就开始宽衣解带,眨眼的瞬间,外袍就已落地,发出一声沉闷响声, “你若不信,大可自己检查。” 姜荻一下懵住了,竟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检查······什么?” 青年微眯着眼,神色看上去有些危险, “姜大夫,不妨检查一下,看我是否洁身自好。” 姜荻不知如何刺激到了他,再说,这种事情又如何说的清楚,她不太自在地挪开视线, “这种事情又如何检查的清楚,再说就算你同那些女子真有了些什么,也不该归我管。” 他衣裳大敞,隐隐约约间还能看到块垒分明的腹肌,姜荻目光闪烁着替他将衣衫拉上, “你,把衣裳穿好,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本来就说不清楚,再叫人看见,就真这辈子都跟他扯不开了。 结果手却被人捉住,这人哂笑一声,带着她的手直直贴在自己裸露的胸膛上,手下肌肤滚烫,灼得她一烫,就要下意识地收回手, “如何叫不归你管,这话可要说清楚,没有就是没有。” “今天你若不检查清楚,我们便都别出去了。” “······” 自证(2) 姜荻一时沉默,竟有些骑虎难下,她简直想回到一刻钟前将自己的嘴巴狠狠闭上,没事干什么非要嘲讽他,现在好了,自己被夹在这,里外不通。 她试图同他讲道理,语气放的平稳, “我并非不相信你的心意,但此事实为正常,我也知多数家族中会早早为男子准备通房丫鬟,你便是过去有几个相好的红颜知己也是无妨的,况且,你贵为皇子,天子有后宫叁千,你······唔······” 话还没说完,姜荻的眼睛却在一瞬间睁大了开来,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而她身前的那人,此时俯身,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唇,用这种方式,堵住她嘴里那些伤人的话, 确实是咬。 像是野兽一样,咬住唇角的唇肉,并没有什么旖旎的亲吻摩挲,他收着力气,姜荻并未感觉到疼痛,只是他一边咬,一边眼尾上挑,对上她的目光, 赵明夷这样看上去好危险,他似乎也很生气,他揽住她的腰,将她往他身上压,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 像是被她气的不轻。 姜荻在心中腹诽,本来就是,又没说错什么,她都不在意,他一个男子这么在乎自己的贞洁做什么。 这是他们的初吻,可是这似乎都不能算上是一个吻, 赵明夷或许只是想堵住她的嘴,咬了她一下后就并未再做什么,喘着气拉开二人间距离, “姜荻,我再说一次,我从未对其他人产生过感情,从前到如今,我都只喜欢你一个人,无论是我的心还是我的身体,都只忠诚于你,我的欲望、心动,也只因你而起。” 砰砰砰。 姜荻简直分不清在他这样一番告白之下,是他的心跳声还是她的,简直震耳欲聋,盖住了耳边的一切声响, 短暂的耳鸣之后,她感觉面上在升温,这样直白的告白还是头一回,而且,这话,甚至不能用无礼来形容,简直狎昵, 她张了张口,最后竟什么也说不出, “你······你······登徒子。” 她面上羞得通红,赵明夷见状却觉心中喜悦都要漫出来了一般, 刚才情急之下,他不仅亲了她而且还表白了,而她似乎也没拒绝他。 当下便有些讨好意味地蹭了蹭她的脖颈, “我是不想叫你误会。” 而姜荻不知是想到什么,面容有些一言难尽, “不近女色且无意于男女之事,确定不是·······” 不行吗······· 后面那半句她没敢说出,但看她神色赵明夷还能猜不出才是有鬼了,他被她气到笑了几声,舌尖抵着尖锐虎牙磨了磨,心中真是有将她就地正法了以证自身清白的念头, “我行不行,你不应该早就知道了吗?” 他如此反问道, 他目光灼灼,姜荻想起那日情形,还有在手里弹动的滚烫肉棒,心下便再也不敢质疑, 见她低头沉默不语,赵明夷微微一叹气,有时候作为男子也是不容易,想要表明自身洁身自好竟也无处说起,百般无奈下,他只得双手捧起姜荻的脸,令得他们二人四目相对, “我认识你之前,也正处于低谷之中,皇宫中人无一人能让我相信,他们每个人就像一个填不满的深渊,满心满眼的都是贪婪,那时,我曾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对他人产生喜爱之情。” 似是开了个头,后面说下去便不那么艰难了,他微微一吸气,又道, “我们于狩猎相识之际,你虽还小,但那却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毫无目的的关心,你是第一个问我痛不痛的人,也是第一个,发现我身上带伤的人。” 赵明夷一直以为自己是从后来的注视中才渐渐对姜荻起了这样的心思,现在想来,从一开始,她就是特别的那个人。 而姜荻有些惊讶,她竟不知如赵明夷贵如皇子,竟也有如此水火不如的日子,只觉喉咙发紧,她干涩道, “你,身边没有照顾的人吗?你不是皇子吗?怎么会······” 她只知赵明夷常常受伤,也只是略有猜想,或许他的日子也并不面上般光鲜亮丽,却实在没想到······ “皇宫中人大都趋炎附势、见利忘义,宫中之事大多需要金银打点通融,我母妃并无家族势力作为依靠,受宠本就受尽白眼针对,日子更是比寻常妃嫔过的更加艰难。再者,我母妃对我,略严苛了些,长久以来,身边便也无可用、可信之人。” 他说到他母妃对他之时,稍稍一顿,姜荻听出其隐晦之意,震惊得睁大了眼,喃喃道, “怎么会,宜嫔她······你可是她亲生孩子啊!” 如此说来,他身上的那些伤,便也说的过去了,宫中嫔妃奴仆便是再大胆,又如何敢随意对当场皇子动刑,还留下满身伤痕, 姜荻看过,那些伤痕,若不是后来恢复的好,他如今身上哪还有一块好肉,可纵然是最好的伤药,能抹除了落在身上的疤痕,却又如何能抹去疼痛呢, 她不敢想象,世间竟真会有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下这样的狠手,可这,毕竟是赵明夷的亲生母亲,姜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指尖拂过他肩上一处位置, 那是她初见他之时为他上药的地方,多年过去,伤势已恢复如初, “你,这么多年也受苦了。” 赵明夷攥住她的指尖,面上却在笑,笑的和煦温润,丝毫看不出痛楚,也没有一点破绽,姜荻忽地意识到为什么他会变化这样大了, 吞人的皇宫里,他要学不会伪装,或许就活不到如今了。 听闻,与宜嫔一同有孕的有六位嫔妃,其中四位都是朝廷重臣之女,还有一位甚至怀胎八月,正临生产之际,不知如何落了胎,一尸两命。 而那六位嫔妃中,只有宜嫔一人,安然诞下了皇子。 姜荻莫名有些唏嘘,或许宜嫔能生下赵明夷,也正是因为她的出身并不会对其他人造成威胁,这可真是,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日子只是难熬了些,你不要伤心。” 他指尖拂过姜荻泛红的眼眶,温声宽慰道, “我深知我的身份难免会参与权势之争,也不想别人利用孩子来算计我,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未近过女色。那时,是因不想给旁人留下我的弱点,也因我母妃,所以对此事十分抗拒,也拒绝过我母妃塞给我的女子。我承认,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对你动了这样的心思,你那时还小,我只是想关照一下你,没想到看着看着就把自己也看了进来。” 他说着,竟自己低低地笑了起来,说到最后,已然没了一开始的紧张, “姜荻,你相信我,我真的从未与其他人有过。” 面对他灼热的目光,姜荻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抽出自己的手,视线看向他处,声音更是小的跟蚊子声一般, “我又没说我不信,说这么多······做什么。” 看这人面上出现的洋溢笑容,她顿觉躁得慌,实在待不下去了甩开他的手就往堂外走去, “你赶紧把衣裳穿好。” 等赵明夷再整理好衣衫出来之际,堂内就只有哑奴一人,少年不解, 【“你们又吵架了吗?姜荻姐她没吃饭就跑出去了,也没说干什么。”】 赵明夷没说话,只是面上笑容有些反常的灿烂,半晌后才说道, “没什么。” 只是她害羞了。 裁衣 已过霜降,眼见着就要立冬,这天是愈发冷了起来, 姜荻初来合水镇的时候正是初春时节,医馆里都没存着冬日里的物件,姜荻便心想着抽一天去城里置办些冬日里的衣物,再给医馆里添些火盆,几人房里也要换些厚被褥, 她细数着要添置的物件,忽地想到哑奴也应该新做几件衣裳了, “哑奴是不是也要做些新衣裳了?我瞧着,你这段日子又长高了些,袖口都短了一截。” 她比量了一下二人头顶的差距,暗叹,果然是年轻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今比起她初见着他的时候,竟也高出了一截。 哑奴似是不习惯跟她凑得这样近,清秀的脸庞上泛起些微红,瞧着有些腼腆, 【“我不需要做新衣服,姐姐给自己多做两件吧。”】 他如此推脱着,姜荻却是不同意的, “那怎么行呢,冬天冷,得做些御寒的衣裳的,你年纪小,新年也要裁新衣的。” 她拉着哑奴的袖口比量着,赵明夷一从后堂出来,就见着这情形,看着哑奴脸上的淡红,他面上笑意却是全然敛了去, 暗自磨磨牙,大步过去从身后拦住姜荻在哑奴身上比划的手,还很有点泄愤意味地在她手心捏了捏, “怎么不见你要给我做衣服呢。” 手被擒住,姜荻不回头就知道是谁,当即就翻了个白眼,另一只手拍在这人手背上,转过身压低声音道, “您这一身衣裳,都够换我这一间店的了,我可没钱做。” 说着,手上比划着刚给哑奴量的衣服尺寸,晾着他转过身就要去柜台处记下来,等写完之后,一回头就见着赵明夷还在原地,眼睛幽幽地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写满控诉, 她心下无奈,这人怎么还跟孩子争, “你还小吗?跟孩子争什么?他在长身体,自然要多做几件衣裳。” 听这话,他又不乐意了, “他也不小了,还是说,你嫌我老?” 姜荻被他气笑, “殿下,您才二十二,刚过弱冠之年,谈何说老啊。” “那你是喜欢年纪小的?” “这有什么关系!” 姜荻觉着他简直是在胡搅蛮缠,当下撇开他就去了药台,她心觉疑惑,他又不缺一件衣服,这么较真做什么,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份幼稚的攀比,只是来源于一份执着的在乎,赵明夷想要占有的,也只有姜荻这一份的情感罢了, 就像孩子试图夺得母亲的注意力一般,需要通过外在的物件来证明在乎, 赵明夷从未对苏宜亭有过索取,无论是打骂还是期待都习惯了全盘接收, 可如今却也是学会了主动去索取他人的情感,也试图得到那一份从未体会过的偏爱。 姜荻抽了一天时间去城里挑了布匹,跟掌柜的在报量尺寸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边上一块玉白色锦纹绸缎,却无端地想起赵明夷那日执着的神情,手中动作一顿,半晌后,颇有些无奈地道, “这匹布我也要了。” 真是欠他的。 为悦己者容 衣裳做好送来的时候,正好是立冬的前一天,来送衣裳的是衣铺的裁缝,裹得严严实实的,说话的时候吐出一股白雾, “姜大夫,这是你定的衣裳,看看可有不合身的,我们可以现改。” 姜荻取了最顶上一件,递给哑奴,叫他去试试,看有不有不合身的地方,另外一个盒子里是她的衣裳,还有一件披风大氅,再底下····· 她抽出那件玉白色的衣衫,目光看向边上还拿着书装作若无其事的赵明夷,眼底含笑, “怎么,不是你说想要衣服的吗?不试试?” 见青年眼睛忽然亮起来,她面上笑意愈发明显,这人还端着那样姿态,慢悠悠地将书放置在小几上,才走过来, “这是给我的?” 姜荻也配合他,她笑着点点头, “还要我服侍您换衣服吗?” 赵明夷“咳”了一声,装作毫不在意地从她手中抽过那件衣裳, “服侍,就不用了。” 说着,利索地转身走向里间。 她见着还等在外边的裁缝,便掀起帘子,让他进来, “进来等吧,里间暖和些。” 冬日她令人在门前做了块挡风的帐子,垂在门后,屋内烧了炭火,就不易通风,里间就要暖和许多, “多谢姜大夫。” 哑奴换衣裳块,她与那裁缝只说了几句话,他就出来了,姜荻笑着走上去,少年身子长得快,如今已经快高出她一个头了,她拉着他转了一圈,看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可喜欢?尺寸合适吗?要不要改一改?” 哑奴笑着摇头,看着他是十分满意了,手中比划着, 【“谢谢姐姐,我从未穿过这样暖和的衣裳,很舒服!”】 “喜欢就好。” 裁缝见哑奴笑,想来应当是满意的,他看不懂哑语,见二人相处便以为他是姜荻的弟弟,笑道, “姜大夫对您可真好,这棉花都是新做的,小公子冬日里穿着可暖和了。” 正说着,赵明夷从里间走出来,他身量高挑,玉白色云纹的衣裳他穿着贵气十足,他一走出来,仿佛这屋里没了旁人,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堂中站着的姜荻, “如何?” 那模样,真活脱脱地像只狐狸。 姜荻走上前,为他将领口整理好,这领口以及内衬都缝了一层白绒毛料,簇拥在脸颊周围,莫名叫她想起初见之时,那也是一个雪夜, “常人都说人靠衣装,殿下有这样的花容月貌,就算是披块破布在身上都是好看的,实在不必费心。” 她压低声音,如此打趣道。 看她眼底含笑的模样,赵明夷也不自觉嘴角勾起些欣喜弧度,在她帮他整理衣襟的时候还偷偷捏了一下姑娘的纤纤玉手,模样真是像极了街头那些偷香窃玉的浪荡子。 姜荻白他一眼,往后退了几步,稍稍正色道, “可有需要更改的地方吗?” 那裁缝像是比她还激动, “姜大夫,您郎君这样的模样身段,真是绝了,跟那画中走出来的似的,我这衣裳穿在郎君身上,是这衣裳的福气啊!” 赵明夷听见“您郎君”面上笑意就止不住了,直到姜荻瞪着他,才稍稍收敛了些,可双眸里神色依旧鲜明, 她面上满是无奈,也懒得解释了,反正说了这么多遍也没人信过,见着没什么要改动的地方,正准备送他出去,赵明夷却突然丢了一块银子给那裁缝, “这是赏银。” 裁缝顿时惊喜地瞪大了眼,机灵地又夸了他几句,直至姜荻将他送出去,还挂着满脸的笑意。 如今天气冷了,天黑的愈发早了,医馆关门的时间也跟着提前, 这天晚,姜荻与赵明夷回小院的途中,他忽地拉住她,姜荻身上裹着大氅,一圈毛领簇拥着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冬夜里雪亮亮的, 还不待她问,赵明夷就贴近她,呼吸铺在脸颊处,吹动了那一圈绒毛, “你说我无需费心,此言差矣。” 见姜荻不解,他又眼底含笑说道, “为悦己者容,实乃吾心所愿。” 闻言,姜荻只觉着脑中轰的一声,脸上又不争气地染上绯红之色, 他如今,是越发的放肆了。 她羞着一阵无言,拢着衣衫就是转身就走,她步伐迈的极快,那似是雪夜里狐狸化成的人跟在后面笑道, “走这么快作甚。” 姜荻心想,就是要走的再快些,叫那惑人心神的狐狸跟不上才好。 立冬 立冬这天,姜荻让哑奴早早地就去买了红豆,晚间时候做了红豆糯米饭放在灶膛里温着,她与赵明夷在前堂里将火盆里多多放了些炭火,边上的小几里还支了个小炉,里头烧着邻居周大娘送来的黄酒, 赵明夷与她面对面烧着碳,他手上还拿着根棍子,时不时捣弄一下,叫那炭火不要被新炭压灭了火光,无意间抬眸对上姜荻的视线, 他笑,她也在笑, 从她眼里,他忽地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安宁,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接上后半句,她手中茶杯,轻轻一碰他放置在小几上的茶杯,这模样,竟是他曾对她做过的。 此间暖意融融,门外却忽地传来了风铃作响,本想着此时天色已暗,医馆已经歇业,姜荻还疑惑着是谁会来,没想到那帐子甫一掀开,就听见那一声熟悉的叫喊, “姜大夫!” 来人竟是王安凤,她披着一件大红绣牡丹的大氅就闯了进来,满身金银饰品在夜里也在闪闪发光, “姜大夫!姜大夫!” 姜荻一愣,心想着今日她没有约过诊啊, “夫人怎么来了,可是有何不适?” 没成想那贵妇人一把抓住了姜荻的手,瞧上去颇为兴奋, “我来是为了跟你们说一个好消息!官府的文书已经发下来了,我与刘洋已经和离了!” 兴许是这么一遭,王安凤又是个单纯性子,想来是已经将姜荻当成了朋友,还特地跑这么一遭来同她报喜, 听着她手足舞蹈地将她回去后如何与那刘洋和离,再如何与她婆母牵扯的事情细说一通,姜荻不自觉地随着她的动作笑起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 说着,她笑着腾出一个地方,让王安凤坐下,这桌子是她从镇上一家做木工的铺子里定做的,是用大树的树桩打磨光滑做成的,并不是四方四正的桌角,周边都磨成了不规则的曲线,两层桌子高低错落搭在一处, 也随了些风尚之美, 本来她身边的位置坐着的是赵明夷,如今王安凤坐在这,他只得坐在更边上一块,这样一来,距离却是拉的更开了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姜荻对着她嘘寒问暖, “夫人可有用餐?不如坐下喝两杯酒暖暖身子。” 室内燃着炭火,王安凤解开披风系带,跟在身后的汀兰就紧接着为她将脱下的披风搭在臂弯中, “那就多打扰了。” 这厢围炉煮酒,暖意融融,那厢哑奴端着准备好的饭菜出来,却发现多了两个人,当下一愣,目光看向坐在中央的姜荻,有些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哑奴,这位你见过的,王夫人,今日要和我们一起用饭。” 说着,姜荻又笑着对王安凤道, “都是些粗茶淡饭,还望夫人别嫌弃,我们医馆里人不多,大家都一起吃饭。” 王安凤拉着汀兰在她边上坐下, “没事,热闹些才好。” 汀兰也笑,和她主子贴在一处看上去反倒不像主仆了, “夫人最是喜欢热闹的,从前还未出嫁的时候也总拉着我们一桌吃饭。” 五人一桌,只听得王安凤的笑语,姜荻忽地发现赵明夷似乎自王安凤进来就保持着沉默,她疑惑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道, “你怎么了?” 赵明夷摇摇头,他喝了些酒,面上稍显红润,也不说话,却暗戳戳地在桌底下牵住了她的手,姜荻一愣,看了看桌上的其余叁人,还好他们喝了些酒,说笑间都有些兴奋,也没来得及注意她面上的不自然, “你做什么!” 姜荻红着脸,她瞪着赵明夷,手上暗暗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无动于衷,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多了,一句话也不说,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灼热,烧的人忍不住脸红, 偏生姜荻还从未见过他喝醉的模样,竟分不出这是真是假, 好巧不巧,就在她努力收回手的时候,王安凤还过来扒拉她, “姜大夫,喝,你怎么不喝啊。” 她干笑着就要打发她,王安凤平日里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这喝醉了酒,更是个无法无天的,姜荻一只手被右边那个粘人的牵住,另一只手还要去拦王安凤推过来的酒, 一时之间,真是有些进退两难, 姜荻一时抵拦不住,猝不及防间,就是被灌了几杯酒下肚,温热的黄酒驱散了冬日里的寒意,她自己酒意上脑没觉着,赵明夷却看出她已经有点晕乎乎的了,脸颊都变得红扑扑的,王安凤见着她这模样,就开始大笑, “姜大夫,你这酒量不行啊,这么几杯酒脸都红了。” 姜荻本就飘飘忽忽地坐着,被她轻轻一推,人就像泄了气一样往后倒去,好在赵明夷一直看着她,她在倒下去的一瞬间就被他接住,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手穿过少女的膝弯,他将完全摊成一团的姜荻一把抱起,对着场上唯一还清醒着的汀兰言简意赅道, “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去休息,后院还有一间空房,就在右边。” 汀兰十分感激地冲着他点点头,她家主子一喝了酒就有点不受控制,她正愁着怎么将她带回去,这时候城门早就关了,若不是赵明夷主动提出让她们留宿,在这偏远之地,她恐怕还要难办一番, 而赵明夷已然抱着人远去,帷幕落下,室内又恢复一派融融暖意。 酒后(1) 小院, 赵明夷打横抱着姜荻,月影毫无预兆地从里边将院门打开,让赵明夷抱着她能够毫无阻拦地进入, 而他做完自己的本职工作后便自觉地消失在了这一方小院, 姜荻喝醉了原本是安分的,赵明夷抱着她走了一路,她也只是缩在他怀里,看上去已然熟睡, 正当他轻车熟路地要为她盖上被子之际,那原本双眸紧闭似是已经入睡的姑娘却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 “醒了?” 赵明夷笑着扶起她,本以为她是清醒了,可没想到姜荻却像是看不见他的模样,一句话不说,径直走出了房门,随即走向了后边的浴房, 赵明夷不放心,一路跟着她进了浴房,直至她到了浴桶边上就开始宽衣解带, 青年瞳孔骤然一缩,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阻止她,还是先转过身, 结果最后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脱下了自己的外裙, 冬日里的衣裳厚重,撇去最外层的大氅,衣裙领口也缝了一圈绒毛,衣衫一件件地落在地上,直至她脱地只剩最后的一层雪白中衣之际, 目睹了全程的赵明夷才出声,他声音低沉,透着些沙哑, “姜荻,你这是做什么?” 他已经确定姜荻还没醒酒了,若是清醒状态下的姜荻别说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了,就算是他脱件衣服都是能被吓得几天不与他说话的, 这样说来,他愈发有些想叹气, 但秉持着不想趁人之人之危的想法,他还是决定过去将她带回房中,毕竟再这样下去,他可不能保证他能忍得住, 赵明夷自诩并非正人君子,只是如今他们还并非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关系,他还是不想唐突了她,这些事情,须得日后慢慢来,不能吓着她。 他分出心神压制自己的妄念,还得克制自己不要乱看,一时不备,那姑娘就自己蹚进了浴桶之中,细密的水声响起,等赵明夷回过神来,姜荻已然要没入清水之中, 他一愣,身形一动,竟是眨眼间就到了浴桶边上,将人从水里一把捞了起来, 这桶里的水早已变得冰冷,她估计被冻得稍微清醒了些,整个人缩在一起,不住地打着颤, 赵明夷冷着脸,从未像这般对她语气如此冷肃, “知不知道现在几月的天,往冷水里钻,染了风寒怎么办!” 赵明夷自己站在浴桶里,却将她横抱在怀中,他语气不善,而姜荻却似乎是没听到,只是睁着一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看上去还有些委屈,似乎并不清楚赵明夷为何阻止她, “要洗漱完才可就寝。” “······” 完全没清醒。 赵明夷开始后悔为什么不阻止王安凤给她喂酒,她喝醉了酒是完全听不懂话的,训她也是在对牛弹琴,还觉着委屈,他被气笑,心下颇为无奈, 姜荻平日里看着冷静理智,谁知道喝醉了竟跟个孩子似的。 他只得哄着将人又重新抱回卧房, 将姜荻重新抱回床上安置好,他先是脱了自己的外袍,湿哒哒的,在身上贴着颇为难受,想着总归她醒来也是不记得的,就只半敞着件中衣, 而他一回过神,床榻上的情形却让他如被惊雷劈过, 脑中“嗡”地一响,只觉全身的血液迅速涌向下半身,唤醒了某些晦暗的欲望。 刚给姜荻盖上的被子已然被她自己掀开,她兴许也觉着身上湿冷地难受,不知何时已然将身上脱了个干净,赵明夷给她随手套上的衣裙被她丢在一边,他转过身的时候就见着少女跪坐在床上, 中衣沾了水呈现出透明之色,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曲线,也透出内里的一抹淡粉,还能看见上面绣着的桃花, 而很快,这层遮挡也迅速地被脱下, 姜荻寻得腰侧系带,轻轻一扯,衣衫散开,便是露出内里光景, 赵明夷只觉喉咙干咳,眼睛却是一瞬也不眨地看着她动作——中衣脱下,却是彻底将少女雪白胴体暴露在外, 这时他才发现,她竟是光裸着双腿,只余一条亵裤,打湿后紧贴着腿,她又是跪坐的姿势,清晰地勾勒出腿心呈叁角的一块区域, 赵明夷双眸沉的像墨,只觉周身血液像是烧起来一般,他走近几步,就站在床前,借着投入的月光,视线一寸寸地流离在少女身上, 她身上沾了水,细密的水珠,顺着她削瘦的肩头,划过凸起的锁骨,一路向下,落入桃花之境,这一小块布料已然起不到什么遮挡作用,那两团柔软反而被勾勒得更加饱满,隐隐绰绰间,那顶端艳红变得更加诱人,惹人忍不住想去采撷, 水珠划过平坦光滑的小腹流向那双腿间的隐秘之处,赵明夷恨不得自己能够成为那水珠,一寸寸地舔舐过她身体的每一处, 他的目光不能说是打量,却有种近乎痴迷的欣赏, 理智摇摇欲坠,少女的馨香围绕在鼻尖,赵明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单手执起她的下巴,面上毫无表情, 他从未在姜荻面前表现出过这样的姿态,倨傲、强势,还有几乎称得上是不近人情的冷漠, 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汹涌的欲望撕扯着他的意志,在挣扎与沉沦之间,不经意地释放出最有恶意的那一面,或许这才是他最真实的面目, 在姜荻面前他总是在掩饰,试图伪装出最无害的那一面,即使中药之际,他只要知道是她,也会用最后的一丝理智,让自己再温顺一些, 如今却是不需要了,反正姜荻明日醒来也不会知道,他毫无顾忌地露出自己最本来的模样,体内燃烧着的不止滔天的情欲,还有与之而来的破坏欲, 看着仰着头注视着他的姜荻,模样这般的乖巧,又是这般的,信任, 双眸水灵灵的,赵明夷却无端地由心底而生出一股恐怖的占有的想法, 想让这双眼睛从此只看着自己,让她,全身都染上他的味道,最好是把她锁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然后狠狠地, 赵明夷磨了磨犬牙,面无表情地在心底吐出两个字, 肏她。 没错,就该肏死她,肏的她双腿发软,让别人知道她被男人肏得路都走不了, 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他的。 那些本该隐藏在黑暗中的欲念在赵明夷的胸腔中不断膨胀,几乎就要冲破他的内心而出,压得他一寸寸弯下背脊, “你会后悔的。” 他喃喃道,声音却几不可闻, 不过也没事,他不可能会让她离开,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早晚都会是他的,赵明夷有些自嘲地想, 再抬眼时,眼底却已然猩红一片,看上去仿佛一头野兽, 赵明夷松开桎梏住姜荻下巴的手,转而揽住了她的腰,他一只膝盖顺着跪上床榻,眸中毫无情绪,却在垂首之际,犹豫了片刻,本该落下的唇斜斜贴在了少女的颈部, “身上湿了,当然要擦干。” 酒后(2) 细密的吻流连在肩颈,赵明夷的手却准确无误地落在少女胸前的两团柔软,隔着一层布料像是揉面团一样大力揉捏着,感受那惊人的柔软填满自己的手心, 指尖时不时地剐蹭过那凸起的红缨,柔软的艳红很快变得坚挺,直挺挺地将一层布料顶起,像是熟透了的果实, 赵明夷看的眼红,竟是隔着一层布料直接咬住了那颗诱人的果实,牙尖叼着那颗红缨来回摩擦,将身下的少女咬得浑身发颤, 姜荻喝醉了真的很乖巧,不哭也不闹,甚至全然不见羞涩之意,反应最是诚实,身体的刺激传到大脑,她便顺着快感呻吟出声, 少女的轻吟尾音百转,轻飘飘的,像是一把勾人的钩子,透着无限妩媚,赵明夷听得下腹发紧,脑中嗡嗡作响,整个人难受得如同在经历酷刑, 在他这样的蹂躏之下,那一小块粉色布料早已松松垮垮,他指尖轻轻一挑,那布料就失去了它最后的遮挡的作用,将那一处风光毫无保留地裸露而出,雪白的胸乳颤巍巍的,最顶上的红珠被赵明夷又咬又吸,变得有些红肿, 手掌拢入那一团,肉贴肉的直接刺激,软的叫人想一口咬下半团,他磨了磨犬牙,却在真正咬上的时候放松了力道, 即使欲火焚身,他还是不舍得。 他浑身热得难受,姜荻也不见得好到哪里,被他又亲又摸的,少女胴体泛出诱人的粉色,热气将香气也酝的愈发醉人,她迷离着双眼,双腿忍不住地摩擦着, 想要,但又不知道想要什么, 她是未经人事的,赵明夷却不可能不懂,他看着她无意识的动作,喉结不住地滚动着, 不是没有想法,身下几乎要忍得炸开,但如今还不是时候,他不能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就要了她,按照姜荻的性子,她若是铁了心和他一刀两断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明夷不是会为难自己的性格,可此刻让他就这样离开不如杀了他, 他一咬舌尖,努力让痛意唤醒他最后的理智,他松开自己裤腰,将那根还在冒着热气的性器掏出,那样一根粗长滚烫的肉棒,忍得太久,顶端已经溢出了不少清液,流淌在棒身,将整个肉棒都淋的亮晶晶的, 赵明夷盯着身下赤身裸体的姜荻,自己狠狠地撸动着性器,动作粗暴又迅速, 视线宛若有形的实体,从她裸露的胸乳一路往下, 姜荻无意识地侧过身,双乳挤出一道可观的沟壑,曲线窈窕,腰线塌下去,又在转折处迭起,还有那藏在双腿间的销魂之处, “啊······哈······” 他喘气喘的很厉害,双颊泛上暧昧的红晕,凌厉的下颌抬起,露出不断滚动着的喉结, 寒凉的冬日里,汗珠却从额角胸膛渗出,掉落而下,打湿了床榻,整个人是说不出的色情, 差一点,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要到了。 赵明夷几乎要凐灭了理智,最后的时刻,他干脆一把抓住了姜荻的手,他带着她的手迅速地撸动着那根粗长的肉棒, 少女的手心是与他截然不同的柔软,或许更多的,是来自于心理上的刺激, 她无知无觉,他却在她的身边自渎, 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出现了残影, “嗯—” 一声闷哼,赵明夷挺着腰,腰腹紧绷着,一股股白浊从肉棒顶端射出,落在少女裸露的雪白身体上,从大腿到胸腹,甚至那殷红的乳首都被覆盖, 姜荻被烫得发出一声呻吟声,随后便沉沉睡去,只剩赵明夷,痴痴地看着这幅画卷, 她这模样,好像真被他肏坏了一般, 这样想着,刚释放过的性器好像又要复苏。 月上中梢,春色叁区,又是几人辗转反侧,又是几人一夜无眠。 事后 赵明夷贵为皇子,但销声匿迹这事做起来却莫名顺手,先是将姜荻一身的暧昧痕迹一点点拭去, 他力道大了些,少女胸乳上还留着些指痕,他小心翼翼为她涂上舒缓的凝胶, 可说是涂药,这动作未免过分呷呢,指尖沾着清透的胶状物体,放肆地捻着那红润润的乳尖,手指拢起乳肉,又放开,姿态下流地任乳波抖动, 感受到指尖下的柔软,赵明夷目光微微闪动,心中忽地出现一道冲动, 干脆戳破一切,就留着这一身弥乱,衣服也不穿,任由乳尖红肿地高高翘着,玉体横陈,看上去就是一副被做坏了的淫乱模样, 思及到此,青年双眸深处无端地出现一抹兴奋的色彩,实在好奇,她会是什么反应, 这样想着,身下性器兴奋地翘起,这一晚上,肉棒就从未软下过,本就并未被满足的欲望燃烧的更盛,但赵明夷只是沉默着替她抹上药膏,再一件件地穿上衣衫,任由自己被浴火焚烧, 他是天生的自虐者,反而沉迷于这种痛楚,叫他清醒,又令人沉沦, 这是姜荻带给他的,像是裹着蜂蜜的毒药,他也甘之如饴。 一切痕迹都被掩饰的干净,屋内点着清浅的焚香,在姜荻醒来之际,最后一缕烟雾也消失殆尽,她揉着头坐起身,刚刚准备下床,就觉着自己身上有些不对, 酥酥麻麻的,尤其胸前腰际,还有些胀痛,不算强烈,但总让人觉着浑身不自在, 这房里什么味? 姜荻在焚香味中嗅到一丝极浅淡的膻腥味,疑惑着套上外衫,直至走出房门时,还在想着,总觉着这味道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是在哪里闻到过, 她入神的认真,就连赵明夷走到她面前都没发觉,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适吗?” 姜荻被他唤醒,回过神抬眸之际又是微微一愣,半晌之后才回道, “······没,只是有些头晕。”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赵明夷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怪怪的,但究竟是哪里,又说不太上来,却总叫人放心不下,一直在心底想着, 而且,无端的,她看着他,感到些不好意思,那是来自身体本能的一种,不自在。 赵明夷见姜荻回眸看了他几次,勾唇笑道, “怎么了吗?” 她收回视线,垂眸摇了摇头, “······没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着,赵明夷看着她的视线变得灼热了很多,多了很多说不清楚的意味,像是藏在眼眸深处的一些黏腻和说不清楚的,欲望。 姜荻使劲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离奇的想法甩出脑外,她想她一定是还没醒酒,才会有这般荒诞的联想,可潜意识里,又觉着昨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和赵明夷才会都有些不对劲。 看着姜荻走向浴房的背影,赵明夷缓缓地勾起唇, 没全部忘记么, 姜荻自己看不到,她耳根子都红透了。 浴房内, 水汽弥漫,雾气蒸腾,缩在浴桶中的姜荻任由热水浸没自己的身体,试图让那些异样就这样被冲洗掉,寂静的室内只偶尔传来些细密的水声,姜荻靠在桶壁上,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半晌后,她抬起手,缓缓地放在了自己胸上,然后,揉了揉, 饱满的肉团只将将撑满她的手,动作之际,有雪白的乳肉从指缝溢出, 无人看到,在蔓延的水汽下,姜荻红透了脸颊,双眸犹如动情的春水,红唇被她咬出一道泛白痕迹,模样看着有些羞涩之意, 身体不会说谎,可无论她怎么动作,都无法再回忆起那时光景, 她将自己蜷缩在水中,环抱着自己的双腿,而在她目光无法触及的后腰处,有一道灼热的红痕,似是梅花落雪,仅仅这一处,却也叫人生出无限遐思, 那是昨晚动情之时,赵明夷留下的吻痕。 讨好 姜荻又不太理赵明夷了,其实这事在赵明夷来了医馆之后倒也常见, 但哑奴却觉着,这次不太一样, 从前姜荻姐姐还会装装客气,但态度疏离,话也不怎么说,冷冰冰的,对待赵明夷跟对待客人患者一样,显得生分,但这次吧,哑奴有些说不上来, 少年心性单纯,不知男女之事还有打情骂俏这一说,只觉着姜荻性情这样好的姑娘,却总被赵明夷惹恼,他看着黏在姜荻身边的青年,茫然地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却从那姑娘的背影上读出了四个字, 恼羞成怒。 姜荻现在确实不太想见着赵明夷,她心知那天晚上定是发生了一些不能见人的事,结果这人还在她面前装聋作哑,就是她想一不做二不休地忘记,偏生这人还要漏出他们确实发生了什么的暧昧模样叫,她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他们到了何种程度, 这如何叫人不恼怒。 姜荻被气着,便更加不想顺着他的意愿去挑破这般局面, 于是当下对他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总归是看他哪哪都不顺眼,那赵明夷有意卖乖讨好她,也乐在其中,姜荻也不客气,什么重活累活就全然让他去做, 反正伤势也已好了个差不多,住在这这么久,用了她这样多药材,事没怎么做,还天天给她添堵, 姜荻这样想着,心中愈发忿忿不平,看着在院中磨药的青年,扔下一句冷哼,转身就离开了后院, 又惹了人烦的赵明夷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尖,可怜他一介皇子,此刻为了博取美人心,竟也吹着冷风在这露天席院中亲力亲为地做着这等粗活, 他已经这般低声下气了几日有余,但看姜荻态度,是丝毫没有松动,他不禁叹息,软刀子是不致命,可久了,也叫人难受啊, 栖息于屋檐上的月影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壶中热酒,暗叹,这感情真是磨人,就连殿下这般人物也不能免俗, 嗯,姜大夫给的这酒味道不错,下次再要点。 这日,姜荻去出诊,镇中一位富绅家中妻子忽地犯起了头晕恶心之症,来请人的丫鬟说是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并有嗜睡现象,想请姜荻去看看是何缘故, 赵明夷最近黏她黏的厉害,几乎是形影不离,就连出诊也要跟着,姜荻已经放弃阻止这些流言的传播了,目前来看,她就连赵明夷也阻止不了, 当下,赵明夷见得来访的丫鬟,姜荻还未动身,他便已十分自觉地去堂室内收拾好了姜荻的医箱,提着医箱就走到姜荻面前,神态说不出的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大夫, “走吧。” “······走吧。” 丫鬟引路,途中姜荻问了几句具体的症状,还有食欲、精力等等,合水镇不大,医馆又坐落于市井之中,不多时便到了府邸, 这家主人姓何,听闻是从富庶之地迁徙到此归隐,姜荻进入床帐为人把脉,赵明夷是男子不便入内,便站在房中等待, 姜荻本早些听得这症状就有了些猜测,此时一把脉更是确信,笑着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对着床榻上躺着的妇人道, “恭喜夫人,这是有孕了。” 边上站着的何老爷闻言激动地握住了这妇人的手,女子本显苍白憔悴的脸上也涌上巨大的惊喜之意, “瑶儿,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真的有孩子了!” 姜荻见状便退了出去,留下空间让这夫妻二人温存,跟着丫鬟来到房外,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你家夫人身子骨弱,因此孕期反应会强烈些,这一胎定要照料好,平日里饮食须得注意,我等会给你开些滋补的方子。” 赵明夷在她身后,看她与这丫鬟细细交代着,面上笑意是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等丫鬟谢着送他们离开,姜荻与她道别,一回头便见着赵明夷含笑双眸,不觉一愣, “······怎么了?” 赵明夷丝毫不顾忌别人投来的视线,就亲亲热热地凑上去牵上姜荻的手,全当看不见姜荻面上的不自在, “你如今,倒是真成了位大夫了。” 姜荻抽了抽手,发现抽不动,便放弃了反抗,遂自暴自弃地随这浪荡子去了,说笑间神色颇有些傲娇, “我本来就是名大夫。” 旧时竹马 po1 8rn.c o m 天色渐晚,二人顶着半边红云往回走,这厢姜荻将将拨开珠帘,那边哑奴就匆匆从厨房里跑了出来,他拿出一纸信函递给姜荻, 【“这个是一刻钟之前突然出现在桌上的,没见到人。”】 哑奴隐隐约约间也能意识到姜荻的身份或许非同寻常,他担心是什么要事,半分耽搁都没有,他们一回来,就将信函之事告知姜荻, 而姜荻拆开信函之后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激动起来,眼眶半红,竟是有喜极而泣之色,哑奴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激动的时候,还不来得及多问,她只是匆匆一扫,便捏着信函急匆匆跑出了门, “我出去一下,不必等我,你们先吃。” 只留下赵明夷一人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封信上,右下角有一个印章, 军用印章,能有此章者,朝中只有一人,来者是谁,再明显不过。 青年眸色沉沉,隐隐间露出一些凶狠, 贺淮鄞, 男人天生的劣根性让他对这位只有见面之交的青年怀着非同寻常的恶意, 尤其是关乎姜荻,这种恶意更是发展成了一种无法掩盖的,抗拒, 合水镇有一棵姻缘树,是一棵百年的梨花树,那处偏远,早已不见什么人烟,如今树下却站着一人, 姜荻一路跑过来,寒风刮过面颊,她却不觉寒冷,走得近了些,却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些近乡情怯的感受, 树下青年长身玉立,发冠高束,她眼睛一热,恍惚间竟觉得那年京都的红衣少年又回来了, 他微服出行,并未披甲,身形显得清瘦些,遥遥相望,姜荻窥见他眼中笑意,自己也不自觉弯起嘴角, 还好,他还平安,也好在,战争还未曾磨去他的少年心性。 这封信对于姜荻而言,更多的,是一份平安。 远远的,青年向她展开双臂,姜荻远远瞧着,不觉间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 “阿旎!我回来了!” 再也忍不住了,姜荻拎着裙子跑过去,就这样扑进了青年怀中,他们紧紧相拥,在夕阳下宛若一对璧人,剪影都显得缱绻, 良久后,贺淮鄞放开了姜荻,她哭得双眼通红,就连鼻尖也是红的,青年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 “都多大了,还这么爱哭。” 姜荻啜泣着拂开他的手,只是抓着他的双手将他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番,看更多好书就到:poshu8.com “好了,我没事,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姜荻不言,只是拽着青年手腕细细把脉后才松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那封信传来,说你受了重伤,我有多害怕。” 她是真的害怕,那种恐惧,甚至比起知道阿爹战死的消息时更为强烈,那时恍惚,对于死亡的感觉并没有那样强烈,直至后面,越来越多的人离去,姜荻已经承受不住那种痛楚了, 贺淮鄞知道她有多痛,他何尝不痛呢,他的痛与她的一样,从来也不少上半分半厘的,当下便也红了双眼, “阿旎不要害怕,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们都会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于战场上生生被贯穿了半个肩背也从未倒下过的少年将军,此刻却红着眼眶,弯下了那向来笔直的身躯, 他们于对方而言,从来也不是什么少年将军、侯府嫡女,只不过是两个可怜人的互相取暖罢了, 情绪稍止,二人坐于树下说了说这一年的近况,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贺淮鄞在问些寻常事,如同兄长一般关切,并未提及那封信,反而是姜荻眉眼弯弯地笑道, “你怎不问我退婚之事?” 退婚之时正是他领兵出征之际,姜荻将信交给将军府管家,在贺淮鄞归来之时再给他, 姜荻了解他,他若真的不在乎,定然不会像这般闭口不谈,她也希望能将此事与他开诚布公地聊开, 青年闻言,只甩了甩身后马尾,恣意潇洒,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很亮, “只要是阿旎想要的,无论什么我都会给你。” 从过往到死亡 闻言,姜荻又一次红了眼眶,她将人拉住,让他直直地对着她的眼睛,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 “阿羡,我只想要平凡宁静的日子,是我对不住你,我无颜面对伯父伯母,是我自私······” 青年见状,慌忙为她擦去眼泪,叹气道, “怎么又哭了······这眼泪跟掉不完似的。阿旎不哭,我们怎么会怪阿旎呢,不管他人如何说,我们怎会不知道你的性子,我都知道的,阿旎是撑不下去了才离开的对吗?” 他一顿,又道, “阿旎才不自私,我们阿旎是世间最好的姑娘,是我,我不能陪伴阿旎,不能在身边保护阿旎,或许,是我们没有做夫妻的缘分罢了。” 他一点点为垂着头的姜荻擦着眼泪,哄她像在哄孩童似的, 虽已是身居高位,但做着哄姑娘的事,倒半点不显生涩,温声软语地哄着,指腹就贴在温软的面颊下,将那些珍珠似的眼泪一颗颗接住, 姜荻幼时就是个受了气也只埋在心底的性子,谁也不说,再加上阿爹娘亲都在边关,孩子自觉没了依靠,性情就更加孤僻,好在贺淮鄞总来陪她,姜荻也只向他哭诉,小姑娘像个泥人捏的面团,哭起来玉雪的一片小脸湿哒哒的,更是可怜惹人爱,所以贺淮鄞除了帮她出气,最擅长的就是哄姑娘。 那时少年红衣烈马,其风流姿态,说是整个京城的姑娘的春闺梦中人怕也是不为过的, 她对他,也曾是存着这样的心思过的。 阿羡、阿羡地叫了许多年,等她再回过神来,少年就长成了这般模样,然后又悄无声息的,成了如今的大将军。 姜荻抬头,目光在青年这张年轻的脸上一点点扫过,这张脸的每一个部分她都无比熟悉,可细细看去,她又无比陌生, 他们曾是双方最亲密之人,是整个京都中最令人艳羡的青梅竹马,也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她曾看着少年惊艳整个京都城,也曾见证他持枪披甲封狼居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早已不是那个只陪伴在她身边保护她一人的阿羡了,如今他手握重兵、坐镇一方,身后早已不止她一人,而是千千万万百姓。 青年进军历练数年,眉眼间早没了青涩之意,反而多了几分她陌生的凌厉,眉眼间都叫人不威自怒,她不禁笑叹道, “阿羡,你如今模样,想来再也不会叫邻家阿婆认作姑娘了。” 贺淮鄞幼时不像如今风吹日晒,他随他娘亲,五官俊美,肤色也白皙,与姜荻站在一处,像是一对姊妹,邻家阿婆眼睛不好,他来找姜荻玩,常将他看成个女娃,为此贺淮鄞幼时还很是气恼了几番,就连夜里想着的都是怎样多几分男子气概。 如今再听她提及这些幼时之时,却忽地有了隔世之感,贺淮鄞也笑,目光停留在姜荻面上, “我们阿旎也是大姑娘了,就是不知道,往后是哪家小子这样好运了。” 他后边那句话说着有些酸,但却也有几分释怀,贺淮鄞深知,如今天下动荡,天子有意扩展疆土,而朝野之中更是风云莫测,皇帝病重,很难说什么时候便会改朝换代,他给不了姜荻呵护与陪伴,像如今这样孑然一身,反而是最好的, 总之,不能将阿旎再牵扯进这些危险之中了,就如同她说的,她应当有平凡而又安宁的人生,过着岁月无忧的日子,至于他,或许死在战场上才是他最好的归宿,又或许运气好的话,百年之后还能与阿旎葬于一处,来世再做一对青梅竹马。 贺淮鄞沉默着笑,将这些心事尽数埋于心底,他如今性情沉稳不少,也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姜荻瞧着,竟越来越像他阿爹, “阿羡,你说的不对,其实你一直都在保护我,只是如今,你保护的对象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如你所说,我们只是没有夫妻的缘分,但这样多年,我们早已是双方最重要的亲人了,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变的,所以,你一定要活着,活着,就是最重要的。” 姜荻忽地认真道,窥得她神色,贺淮鄞鼻尖一酸,又是将她一把抱入怀中,双臂像是两道枷锁,将她死死锁在他怀中, 贺淮鄞恨不得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也不要将他们分离, “我撒谎了,我才没有那么大度,其实我介意死了那封退婚书,我也不想让你嫁给别人,我心中只有你一人,我清楚的很,那并不是对家人的喜爱,我从十岁那年就开始想过我们的婚礼会是怎样的,却从未想过最后要将你拱手让人, 可是,比起这些所有,阿旎,我只想要你开心,所以无论是退婚也好,还是隐姓埋名也好,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支持。” 阿旎,我会听你的,我一定会活着,如果我们有缘分,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找你的。 清算 姜荻哭得眼睛红红,鼻尖也红,端的一副寒风一吹就要病倒的孱弱模样, 外边不知几何时分落下了雪,茫茫的一片,落在姜荻肩头、眼睫,她在风中,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 在她回到小院之际,赵明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可怜模样, 几乎小院风铃一响起,他就大步走到了门前,见她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眉间皱的更深,怎么出去见了一面,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赵明夷心中冷冷道,他们青梅竹马见面就算是有一肚子话要说,也不至于说了一个时辰吧,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 青年满心的醋意,自从知道姜荻是出去见贺淮鄞之后,他的魂就像是跟着姜荻一起走了,晚膳没怎么吃就回来了,哑奴见他面色不好,也只得匆匆收拾了, 这一个时辰他等的煎熬,心中百般担忧姜荻会不会就这样决定跟着那贺淮鄞走了,脑中思绪千百却无一成由,只是平白惹人烦, “怎么了,贺淮鄞说什么叫你哭成这副模样,眼睛都哭红了,他不心疼我可是要心疼的。” 纵然语气不好,赵明夷身体还是诚恳地上前半揽住了姜荻,他如今甜言蜜语已是信手拈来,也只得趁着姜荻情绪不佳没心思与他打闹占点便宜, 摸上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赵明夷皱眉,暗道这贺淮鄞怎么做事的,这么冷的天就让她在外边站着,也不知道找个汤婆子来给人暖暖, 他也不知道是寻了哪门子的火,左右是满心醋意无处发泄,也不分是非黑白,就将人胡乱骂了一通, 也不想想人贺淮鄞班师回朝,为了不耽搁大部队前行,特地自己两个日夜不休不眠地过来只为看上姜荻一眼,竟也挑挑拣拣地就连这些地方也要拿他个错处, 但他又转念一想,姜荻刚见完贺淮鄞,此时心心念念的肯定都是她那个劳什子竹马,他要是再说人什么不好,说不好姜荻要给他气受的, 赵明夷酸溜溜地想, 果不其然,姜荻是听不得他人说贺淮鄞半句不好,都这样了,还要带着一腔鼻音为他解释, “他没说什么,是我自己想哭,你别说他。” 赵明夷面色更难看了,揽着人就进了自己房间,房间里烧了炭火,青年带着姑娘细白的手一点点烤着火,直至那冰冷散去,暖意回温, “你晚膳没用就出门了,我叫月影去给你准备了些饭菜。” 说月影,月影就到,一身黑衣的男子从门外走进来,他提着食盒,先是看了一眼自家殿下的表情,好像不太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却让人看出一抹深思, “殿下。” 看着赵明夷亲自将菜肴从食盒中端出,并未离去的月影又罕见地多说了一句, “殿下,想着您忧心姜小姐也未用晚膳,我便多准备了一些,二位慢用。” 说完,他便来去如风地离开了房内,还很是顺手地关上了门,那道如风般消失的背影,颇有些深藏功与名之意, 好在姜荻闻言,也如他所愿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赵明夷身上, “你······我不是说过吗,无需等我?” 赵明夷心中决定给月影多加些月俸,面上却丝毫不显,还是端的一副温和笑意, “你不在,我如何能放心的下。” 姜荻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欲盖弥彰地夹了一筷子菜,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谁。” 赵明夷不语,却在心中冷笑道,就因为知道是谁所以才不放心。 面上却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他怎知你在此处的?” 姜荻接过茶杯,雾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叫赵明夷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只听少女音色低柔, “我的事,都未曾瞒过他,阿羡在军中本就不易,我不想再让他担心。” 闻言,青年哂笑一声,不知为何听上去有些讽刺, “倒是情深意笃,既如此,当初又何必退婚。” 是他多想,以为姜荻退了婚便是彻底放下贺淮鄞,是他自以为是,自以为人家青梅竹马的情意会轻易说散就散, 枉他还以为,他是有希望的。 他本是想让月影去盯着的,可转念一想,他们的关系,就是要发生什么,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拦, 如今想来甚至可笑,他一个后来者,就连争风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不说是赌气,倒有些钻进死胡同的绝望, 赵明夷眼眶微红,眸色透着些许薄凉,姜荻见着,便觉胸腔都有些抓紧的疼,但也约莫着猜到他大抵是想错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 “阿羡于我,是兄长、是亲人,也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无论去了何处,发生了何事,都不会瞒着他。” “但,也止步于此了,我曾与你说过,我与他并无夫妻的缘分,我便不会再对他有别的心思。我若真对他死心塌地,便不会孑然一身离开京都。” 姜荻此言有些向他解释的意味,赵明夷好受了些,可心中更是冷笑连连。 她是放下了,贺淮鄞可不一定,他也是男人,这点心思怎会看不明白, 这贺淮鄞这样一副宽容作派,姜荻心中自责便越深,不然哪能哭成这模样,责之深,念之切,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看来这位将军,不仅会驰骋沙场,算计人心,也不在话下, 姜荻见他面色依旧一阵青一阵黑,以为他不信,便又说道, “我与阿羡,今日也将事情都说清了,我说,我们只有家人的情谊,他会找到真正适合他的那个人,他也祝我另觅良人、共结永心。” 赵明夷冷笑一声,语气也算不得好, “他倒是大度,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见姜荻皱眉,赵明夷意识到自己说的过了,便缓和了面色又勾起唇角凑过去,他眼眶还有些微红,叫人看着于心不忍, “那你就别念着他了,贺淮鄞都叫你另寻良缘,不如看看我?” 他凑得近了,少女又是红了脸,不自在地推开他, “你如今怎么这样了。” “我怎样?” 她想,那年还是个清冷俊美的少年郎,怎得如今竟成了个在姑娘家身上偷香窃玉的浪荡子, 姜荻虽没说话,但见得她神色,赵明夷大致也能猜出一二,便笑着垂下眸, “我从梦到你的那一日开始,便已经不是你以为的赵明夷了。” 月下灯前 姜荻哭得眼睛红红,鼻尖也红,端的一副寒风一吹就要病倒的孱弱模样, 外边不知几何时分落下了雪,茫茫的一片,落在姜荻肩头、眼睫,她在风中,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 在她回到小院之际,赵明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可怜模样, 几乎小院风铃一响起,他就大步走到了门前,见她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眉间皱的更深,怎么出去见了一面,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赵明夷心中冷冷道,他们青梅竹马见面就算是有一肚子话要说,也不至于说了一个时辰吧,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 青年满心的醋意,自从知道姜荻是出去见贺淮鄞之后,他的魂就像是跟着姜荻一起走了,晚膳没怎么吃就回来了,哑奴见他面色不好,也只得匆匆收拾了, 这一个时辰他等的煎熬,心中百般担忧姜荻会不会就这样决定跟着那贺淮鄞走了,脑中思绪千百却无一成由,只是平白惹人烦, “怎么了,贺淮鄞说什么叫你哭成这副模样,眼睛都哭红了,他不心疼我可是要心疼的。” 纵然语气不好,赵明夷身体还是诚恳地上前半揽住了姜荻,他如今甜言蜜语已是信手拈来,也只得趁着姜荻情绪不佳没心思与他打闹占点便宜, 摸上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赵明夷皱眉,暗道这贺淮鄞怎么做事的,这么冷的天就让她在外边站着,也不知道找个汤婆子来给人暖暖, 他也不知道是寻了哪门子的火,左右是满心醋意无处发泄,也不分是非黑白,就将人胡乱骂了一通, 也不想想人贺淮鄞班师回朝,为了不耽搁大部队前行,特地自己两个日夜不休不眠地过来只为看上姜荻一眼,竟也挑挑拣拣地就连这些地方也要拿他个错处, 但他又转念一想,姜荻刚见完贺淮鄞,此时心心念念的肯定都是她那个劳什子竹马,他要是再说人什么不好,说不好姜荻要给他气受的, 赵明夷酸溜溜地想, 果不其然,姜荻是听不得他人说贺淮鄞半句不好,都这样了,还要带着一腔鼻音为他解释, “他没说什么,是我自己想哭,你别说他。” 赵明夷面色更难看了,揽着人就进了自己房间,房间里烧了炭火,青年带着姑娘细白的手一点点烤着火,直至那冰冷散去,暖意回温, “你晚膳没用就出门了,我叫月影去给你准备了些饭菜。” 说月影,月影就到,一身黑衣的男子从门外走进来,他提着食盒,先是看了一眼自家殿下的表情,好像不太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却让人看出一抹深思, “殿下。” 看着赵明夷亲自将菜肴从食盒中端出,并未离去的月影又罕见地多说了一句, “殿下,想着您忧心姜小姐也未用晚膳,我便多准备了一些,二位慢用。” 说完,他便来去如风地离开了房内,还很是顺手地关上了门,那道如风般消失的背影,颇有些深藏功与名之意, 好在姜荻闻言,也如他所愿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赵明夷身上, “你······我不是说过吗,无需等我?” 赵明夷心中对其做法多加赞赏并决定给月影多加些月俸,面上却丝毫不显,还是端的一副温和笑意, “你不在,我如何能放心的下。” 姜荻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欲盖弥彰地夹了一筷子菜,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谁。” 赵明夷不语,却在心中冷笑道,就因为知道是谁所以才不放心。 面上却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他怎知你在此处的?” 姜荻接过茶杯,雾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叫赵明夷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只听少女音色低柔, “我的事,都未曾瞒过他,阿羡在军中本就不易,我不想再让他担心。” 闻言,青年哂笑一声,不知为何听上去有些讽刺, “倒是情深意笃,既如此,当初又何必退婚。” 是他多想,以为姜荻退了婚便是彻底放下贺淮鄞,是他自以为是,自以为人家青梅竹马的情意会轻易说散就散, 枉他还以为,他是有希望的。 他本是想让月影去盯着的,可转念一想,他们的关系,就是要发生什么,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拦, 如今想来甚至可笑,他一个后来者,就连争风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不说是赌气,倒有些钻进死胡同的绝望, 赵明夷眼眶微红,眸色透着些许薄凉,姜荻见着,便觉胸腔都有些抓紧的疼,但也约莫着猜到他大抵是想错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 “阿羡于我,是兄长、是亲人,也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无论去了何处,发生了何事,都不会瞒着他。” “但,也止步于此了,我曾与你说过,我与他并无夫妻的缘分,我便不会再对他有别的心思。我若真对他死心塌地,便不会孑然一身离开京都。” 姜荻此言有些向他解释的意味,赵明夷好受了些,可心中更是冷笑连连。 她是放下了,贺淮鄞可不一定,他也是男人,这点心思怎会看不明白, 这贺淮鄞这样一副宽容作派,姜荻心中自责便越深,不然哪能哭成这模样,责之深,念之切,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看来这位将军,不仅会驰骋沙场,算计人心,也不在话下, 姜荻见他面色依旧一阵青一阵黑,以为他不信,便又说道, “我与阿羡,今日也将事情都说清了,我说,我们只有家人的情谊,他会找到真正适合他的那个人,他也祝我另觅良人、共结永心。” 赵明夷冷笑一声,语气也算不得好, “他倒是大度,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见姜荻皱眉,赵明夷意识到自己说的过了,便缓和了面色又勾起唇角凑过去,他眼眶还有些微红,叫人看着于心不忍, “那你就别念着他了,贺淮鄞都叫你另寻良缘,不如看看我?” 他凑得近了,少女又是红了脸,不自在地推开他, “你如今怎么这样了。” “我怎样?” 她想,那年还是个清冷俊美的少年郎,怎得如今竟成了个在姑娘家身上偷香窃玉的浪荡子, 姜荻虽没说话,但见得她神色,赵明夷大致也能猜出一二,便笑着垂下眸, “我从梦到你的那一日开始,便已经不是你以为的赵明夷了。” 动心 “登徒子。” 姜荻红着脸自己又往后退了退,赵明夷反见不得姜荻离他远了一般,又腆着脸往人身上又凑了凑,硬生生将刚拉开的距离又压了回去, 这餐饭也是吃的无知无觉,几乎是被赵明夷压着将这满桌菜肴往她嘴里塞下个小一半才罢休,姜荻叹气,看着边上沉迷于投喂她的青年,有些无奈, 今日见了贺淮鄞之后,也将她那颗犹豫不决的心重新落回了水底, 贺淮鄞驻扎西北,而他手握重兵,向来是无诏不得入京,贺淮鄞有令在身,许多事情都无法与她说,但姜荻心知,京中定要是要变天了, 而她,也有些话是要和赵明夷说清楚的, 姜荻抬眼,视线触及青年唇角温润笑意,她心中微微一紧, 那是不舍,还有百感交集的复杂, 姜荻咬咬牙,心想长痛不如短痛,早与他说清楚,对他们都好,便又撤开了些距离,目光游离在边处, “殿下,你这样,真的不合适。” 闻言,赵明夷手中夹菜的动作一顿,就着这个垂眸的动作笑问道, “如何不合适。” 姜荻只是沉默着将他放在自己膝上的手挪开, “本就,于礼不合。” 这事她早就想说了,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期,赵明夷惯会识人眼色,每次见她欲言又止就将话题转移了去,二来就是她又总心软,才叫这人愈发的放肆了, 今日见得贺淮鄞,那些沉痛的过往就如同流水一般涌上心头,也愈发坚定了她的想法, 少女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自己手中的衣袖, “是我的问题。” 听得她干巴巴的解释,赵明夷垂下瞳色愈发深重,指尖用力到泛白,被夹在指尖的白玉箸都叫人怀疑是否会被他生生折断了去,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听他音色还算是平静,可下一刻,青年就将手中白玉箸随手丢了去,眸色沉沉地盯着面前的白裙少女, “所以,你是要与我一刀两断,然后告诉我此生再不复相见?” 那模样,好似就要将姜荻生吞活剥了去,虽然他心里也确实是这样想着的,这人说的话叫他胸腔都痛,恨不得将罪魁祸首吞进肚中才能稍稍平息他的怒火, 已经不想再让这张嘴里早说出令他愤怒的话语了,赵明夷一点点往前,直至将姜荻逼得再无可退,整个人缩在软塌的一角,他才欺身而上, 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姜荻,你未免太偏心,你对贺淮鄞处处维护,怎么没想过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会有多痛。” 他的神色冷漠,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平静,可莫名叫人看出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姜荻被握住手,感受到衣料底下传来的强烈心跳,她抿直了唇线,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就连赵明夷此时的神情都叫她觉着陌生, “你说是你的问题,什么问题?是对我动心吗?” 闻言,姜荻惊讶地瞪大了眼,可当视线触及到青年唇角的那抹弧度之时,她心底的慌乱却忽地像是被一盆冷水泼过,淋的她从里到外都冰冷,找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 “我不想······” 不想什么呢?是不想再将京都之事再重蹈覆辙一次吗?还是不想冒险?她自己也说不准了, 见状,青年唇角那抹冰冷笑意愈发鲜明,甚至叫人觉得有些薄凉, “你不想对我动心。” 这句话,他替她说完了。 姜荻沉默了,没错,不是不会,而是不想,对于她来说,赵明夷就像一个裹着剧毒的糖块,一个明知会醒来的美梦,她沉溺这片刻甜蜜,却又抵抗着这份心动,她害怕,她害怕下一步就是深渊, 而这次,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全身而退。 见她默认,青年面上笑意逐渐敛去,他不顾姜荻的抵抗将人死死地锁在自己怀里,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真是好狠的心啊,姜荻你怎么能,怎么能只想着自己,我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有多痛,我心悦你,你看清楚,不是别人,是我赵明夷。你总这样,给了一点糖,转眼又叫我心痛,你不能这样,这样对我不公平。” 他的嗓音有些微微沙哑,听着仿佛是真的在痛一般,姜荻被他按在怀中,一时说不出是些什么滋味, “我早同你说过,我们之间不会有未来的。” “为什么,凭什么,姜荻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就对我判了死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就算只是一点点,也是有的对吗?” 他这样说着,眼睛却一瞬也不眨地盯着她, 姜荻沉默许久,并未反驳,只是安抚地拉着他的手,模样有些无奈, “这都不重要,殿下,你是当朝皇子,怎可如此任性。” “阿羡无端被召回朝,京中定有大事发生,殿下,你有自己的任务需要去完成。” 姜荻以为她说到此,赵明夷会有所动容,他们都心知肚明,贺淮鄞作为边关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无皇命,怎可擅离职守,这些她都能想清楚,赵明夷又怎会不懂, 怕不止如此,想来在贺淮鄞接到密令之前,他就想过会有如今,姜荻虽不清楚赵明夷来合水镇的真实原因,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暗中策划些什么,但无论什么,他都终要回到京都, 而当他离开的那时候,他就不再是合水镇的赵明夷, 可她,早已不是姜旎。 这一点,她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他。 姜荻微微一叹气,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考虑太多,就及时行乐就好,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撕破这一层最后的平静吗? 他们之间的相处看似平和,可姜荻此时无奈地发现,将一切摊开,他们竟也显得剑拔弩张。 赵明夷咬紧了牙,瞳眸像是淬了火,眼里有些疯狂之色,姜荻说到此,他已经再无退路,一字一句都像是挤出来的, “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对我心软?” “任性也好、胡闹也罢,无论你怎么说。 我不是贺淮鄞,你以为三两句我就会随你去,不可能,死心吧姜荻,从你退婚的那日起,我就没想过要放过你。” 见得他面上毫无表情,可眼底流光竟让那张俊美温润的面庞都染上些许疯狂,姜荻一时无言,怔怔地看着他,她从未见过赵明夷露出如此神色, 他对她,真的有如此的心意吗, 竟能让他做到如此, 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将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过,对此,姜荻不由得感到些无措, “你······” 双目相对,漫长的沉默,最后先移开视线认输也是她, “我们先不谈这个好吗?今日我们都累了,好好休息,这些,日后再说好吗?” 她温言相劝,语气柔和,但赵明夷却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坚定,她从未退步, 赵明夷并未松口,但如今,一种名为无力的感觉却笼罩了全身。 无法说出口的承诺 灯火摇曳,许久后姜荻再想起这场对话已经不记得最后说了些什么,只清晰地知道这是一场不欢而散, 而对于此刻的她来说,不如说是她自己的落荒而逃, 赵明夷平时表现出一副温润如玉的好脾气,好似万事都不过心中,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青年初尝情爱滋味,本以为一切都在循着好的方向,可忽然之间,一切都回到了冰点, 就连赵明夷也感受到些许无力。 但姜荻不知,也不止是她,就连月影,跟了赵明夷这样长时间来,也从未见过他发怒时的模样, 殿下从不发脾气,若是有暗卫做任务出了差错,也不过是自己下去领了罚, 赵明夷从前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在目的与决策之间,他很少有多余的举动,甚至包括情绪,都是多余的, 月影跟了他许多年,最是清楚,他也只在姜荻一人身上栽了跟头, 数年前的那场庆功宴,所有人都在金銮殿内载歌载舞,殿内灯火通明,而殿外是一片没有边界的漆黑,姜荻手持圣旨,一步一步往外走,那般孱弱的背影,一点点地被黑暗吞噬, 那一瞬间,赵明夷什么也听不见了,周围的声音色彩都逐渐消去,眼里只有她,旁人与他说话,望过来的差异目光通通置之脑后, 暗卫来报姜荻晕在宫道上,他当时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无论是挑一个做事不留痕迹的暗卫,还是择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宫人将她送出,都比他亲自来做要合适的多, 可那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就离了宫殿,而将少女抱起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少女瘦弱,像一株脆弱的莬丝花,抱在怀里也觉得轻飘飘的,他只想将人抱得紧一点、再重一点。 赵明夷一路跑过来,将人抱在怀里之时,耳边只有自己轰隆隆的心跳声,一声胜过一声,将这具身体都染上鲜活的色彩,心中竟也生出类似意气的情绪, 无论是什么都好,他都不在乎, 那时他心中怜爱之情胜过所有,便是这般想的。 一如今日,他恨不得对着这姑娘说,他宁愿不要这皇子身份,宁愿如她一般孑然一身,只愿换她垂怜, 可话语就在即将说出口的时候又被止住,是最后的一丝理智,将他唤醒, 赵明夷与贺淮鄞最一致的一点就是,他们都不想将姜荻拖入局中,她好不容易才离开,他不能就这样毁了一切, 王朝更迭,帝位易主,就连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横在他与姜荻面前的,并不是其他,而是无法跨越的现实,是姜荻心里的一道屏障,在没有打破这道屏障之前,他不想轻易地许下承诺, 哪怕是一点点,他都不想叫姜荻失望。 可偏偏,他就连安慰都说不出口, ······ 心底出了隔阂,再如何自然的相处都显得刻意, 一样地携手出门,一样地出诊,也一样地用膳,可一切似乎都变了, 赵明夷意识到,虽然面上一切如旧,但姜荻的心却离他越来越远,有一道无形的阻碍,就横在他们之间,将两颗心越推越远, 而姜荻也知道,覆水难收,或许佯装无恙,给双方都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才能让结局显得不那么不了了之。 夜变得更深,赵明夷站在院中,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只见他肩头都已被白雪覆盖, 不多时,月影出现在他身后, “殿下,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三殿下那边传来消息,问您何时回归,他好做安排。” 青年指尖微动,目光从那扇亮着的窗棂上收回,语气淡漠, “明日。” 离别之际 姜荻也没想到,离开的日子这么快就到了, 与赵明夷相处的这段时光就像流沙一样从脑中闪过,似风吹过,水面再无波澜,时间也是这般,相伴之时从未觉着时间短暂,只待分别之际,才觉流光逝水,不过眨眼之间。 青年伫立于小院之中,腰背笔直,一只手负于身后,身上那股锋芒在此刻竟是毫无保留地展现而出,而月影也是一反常态地站在他身后, 无需多问,姜荻知道,他要离开了, 她有些牵强地笑了笑, “如今,该称一声殿下了吧?” 赵明夷勾了勾唇角,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指尖一点点游走在她脸颊的每一处,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将她留在心中, “你我之间,从来都无需这般。” 姜荻没说话,垂下眸,只剩眼睫微微翕动,赵明夷笑着在她眼尾轻轻一点,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少女抿了抿唇,终是抬眼看了他,在她的视线下,赵明夷似释然般轻叹了口气, “一路平安。” “还有吗?” 他又问道,目光却似有形的实体,一寸寸地在她脸上扫过,似乎要看破皮囊,窥得她的心脏,看看那里是否真如面上这般,是否也会如他一般难过不舍, 少女只是摇了摇头,音色很轻, “如今,倒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了,我知你此去危险,只望你保全自身,平安就好。” 青年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深深埋入少女脖颈, “我想说的倒是很多,却又怕你恼,而如今也不是说出口的场合。” 他说道,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少女的颈弯是他眷恋的归巢,几乎是贪婪地汲取了少女身上的馨香,赵明夷才念念不舍地放开了姜荻,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闻言,姜荻不解地抬头, “嗯?什么?” 赵明夷笑着看向她, “你当初说,你不愿意等待贺淮鄞,那如今,你可会愿意等我?” 姜荻沉默了,离别之际,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 可此时,沉默似乎就指向某个答案, 赵明夷只是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发髻, “我只是问一问,并没有别的意思。不用担心我会失望,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违心。” 他又缓缓呼出一口气, “那就到这吧。希望,这不会是我们之间的结局。” 语罢,青年转身离去,他并未回头,或许是怕自己不舍,可就在他要踏出门口的时候,姜荻忽地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 “赵明夷,万事小心,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少女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似是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就这样拴住了青年的步伐,叫他再无法向前,沉默的半晌里,赵明夷不知在想些什么,只一瞬间,他便忽地转身向姜荻大步走去,他走得很急,几乎眨眼间就到了少女面前, 姜荻怔怔地看着他, “你······” 只发出了一个短暂的音节,少女的粉唇就被一个温润的东西盖住,姜荻瞪大了眼,赵明夷的脸在眼前突然放大, 这样近的距离叫她眼睛都失焦,只能看见赵明夷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着的,似乎他的内心也不如面上这般平静, 这样想着,姜荻忽地释怀了, 如今,那便放肆一回吧,也叫她,为他的离去难过一回, 少女缓缓地闭上眼,主动抬头凑上自己的唇,任由青年肆意地掠夺, 唇紧贴着唇,能感受到他轻轻地吮吸着,但不过一会就不满足地挑开唇齿往里钻,舌尖缠着舌尖,呼吸混着呼吸, 二人都是头一回,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不过一步步地摸索着,赵明夷吻得急促又激烈,姜荻只觉呼吸都被掠夺,头脑都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唇舌都没了知觉,赵明夷才稍稍拉开距离, 细细算来,这或许才是赵明夷第一次吻她, 缠绵又凶狠,真是遵循了他某些方面的一贯风格, 姜荻微垂着眸,这样想, 赵明夷垂着头抵着少女肩颈处,也在喘着气,但听声音似乎在笑, “姜荻,我不用你等,我自会来寻你,天南海北,我都不会给你逃脱的机会,我说过的,这不会是结局,下次,下次我会把所有都告诉你。” 唇上又是一软,姜荻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院中已然不见人影,只留她一人,怔怔地站在院中,许久之后,她抬手,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唇, 还是火热的温度,似乎只有红肿的唇瓣才能证明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姜荻视线停在门口风铃处,不自觉地,眸中牵出些柔和之色, “赵明夷,希望,你不会叫我失望。” 变故 寒风吹过,白雪茫茫,将整个小镇都穿上银装,这座小院,也是时隔数月,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好似,那个青年从未来过。 如姜荻所料,在赵明夷离去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京都真的变了天, 天和二十九年腊月,天子病重,由丞相李越代理朝政,同月,京都大乱,二皇子领兵直上金銮殿,叛军由京都城外而进,三皇子同将军贺淮鄞奉命率兵镇压,次月初,叛军已除,逆贼二皇子及七皇子判处死刑,其余孽党于城门斩首, 天和三十年正月十七,皇帝驾崩,天下缟素,三皇子抗敌有功,当继大典, 次月新帝登基,改年号大元。 这场持续了十数年有余的夺嫡之争,自此落下帷幕。 当消息传到千里之外的合水镇之时,姜荻正在医馆中磨药,哑奴从门外飞奔而回,手舞足蹈地将消息告诉她, 并没有哑奴意料的惊讶,姜荻只是怔怔地停住手中动作, 如今再听这些事,仿若隔世,一年不到的时间,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一人登基,两人斩首,三人流放,三人封王, 昔日的皇子如今各有归宿,那时权谋争斗,身为局中人处处忧心、时时谋算,如今再看,竟是一句话可以说完, 不过成王败寇。 于百姓而言,日子并不会随着王朝更迭而不一样,姜荻只有些感慨,当年三皇子并非最得圣心之人,可他极善蛰伏,谁也没想到,竟会是他坐上那个位置,当真是世事无常。 二月,新年将过,眼见着天气就要回暖,镇上的几株桃花树都有了发芽的痕迹, 医馆内,姜荻正为最后一一个看诊的病人写着药方,忽地听得门外轰动, “你还不知道?新皇登基,有孽党刺杀皇宫,秦王护驾,当场殒命。” “秦王死了?” “这乱臣贼子真是祸害遗千年!” 几句话语声传进医馆,不久后便消散,那妇人见姜荻忽地没了动作,疑惑问道, “姜大夫,怎么了?” 姜荻回神,看着被氤氲了墨迹的纸张,微微摇头,只是从边上又取了一张新纸重新写了一份药方, 无人发现,姜荻提笔的手在微微颤抖, 此时又是几道声音从外边传来, “秦王?哪个秦王?” “还有哪个秦王,先皇的六皇子!” 久别重逢 坊间流传终究不得真假,即使贺淮鄞传来的书信中有提及“秦王重伤”一事,姜荻始终相信赵明夷不会死,或许是因为他那句,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结局。 再次见到赵明夷的时候,已是五月,彼时姜荻又收留了一位无父无母的少年在馆中帮忙,有他帮衬着,哑奴也轻松许多,姜荻也无需日日守在医馆, 这日,王安凤在城中的水粉铺子开张,特请姜荻去捧场,而姜荻到了后才知道这铺子起了个极为风雅的名字——凤荻坊。 旁人不知,可姜荻看到后却是一愣,边上的王安凤很是兴奋地为她介绍店里的伙计,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铺子里的二掌柜了!” 姜荻有些哭笑不得,这真是好大一份惊喜, “夫人,这是唱的哪一出?我可不会经营铺子。” 王安凤只是亲昵地牵着她的手,神色欣喜,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没个知冷知热的真心朋友,若不是你,我定不会这样容易地走出来,就当我感谢你的谢礼,你也无需称我夫人,姜大夫若不介意,不如唤我一声姐姐,我年长你许多,这声姐姐我还是担得起的!” 边上汀兰也附和着笑说道, “就是啊,姜大夫,你可就收下吧。” 而王安凤又笑着指尖点点她的鼻尖, “叫二掌柜!” 二人笑闹在一处,姜荻也浅浅勾出一抹浅笑,眼前女子实乃豁达之人,不拘泥过去往前看这句话说出来何其容易,要想做到,又如何困难, 尤其是在如今女子行走困难的当下,姜荻从王安凤身上看到些自己的影子,是那股决心,带着她们走出困境,她心下一动,也笑道, “那就谢过姐姐送我这份大礼了。” 姜荻随着王安凤一同剪彩,来往宾客大都识得王安凤,听言语间姜荻唤她姐姐,都笑道怎不知她何时有了个这般美貌的妹妹,王安凤这厢一顿忙活,来不及顾着她,等稍稍闲暇下来,才发现她边上围了许多男子, 王安凤听着他们自荐,暗笑着走过去从人堆里将姜荻捞出来,见她满脸无奈,也笑道, “你生的这样好模样,又未婚配,多多相看些男子倒也没什么错处,只是我瞧着啊,这些都配不上你,都不及你医馆里的那个样貌好,与你站在一处才叫一个般配。” 她说的是赵明夷,姜荻沉默半晌,王安凤以为她是不满意,便又半宽慰着说道, “不喜欢也没事,姐姐我帮你好好看看,定能寻得一个样貌家世性情样样顶好的郎君,不叫你受了委屈。” 姜荻见她想歪,苦笑着摇摇头,不想给自己多找麻烦,趁早了了她这做媒的念头, “姐姐你可别折煞我,我原有一位指腹为婚的郎君,后边退了婚,这才来了合水镇,而我暂无成婚打算,可万万别给我做起媒来,我可消受不住。” 闻言,王安凤讪笑两声,听得姜荻说退婚,她误以为是男方退婚,心下又怕戳了她伤口,便缄口莫言,拉着她就去了柜台前,叫她先试试这几样出的胭脂水粉,说不定能给她们这新店当个活字招牌。 新店开业的头一天最是麻烦,王安凤是个喜热闹的,请了不少宾客,又在东边的灵源寺里请了一尊神明,这倒真是锣鼓喧天、宾客如云, 为了图一个瑞气盈门、祥云缭绕的好兆头,她令人在里间早早地就燃了大把的香料,门一开,就是萦绕的云雾扑了满脸, 姜荻一边拍打着自己身上染上的熏香,一边无奈打趣道, “知道的是开了个水粉铺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建了座寺庙。” 看了看周边缭绕的烟雾,王安凤也意识到似乎好像是有点重了,自己都忍不住被呛了几下,便讪讪笑着叫人将门窗都敞开, “好像······是点的有点多了哈。” 但不过一会,她又理直气壮辩解道,水粉铺子自然要香些,不香还叫什么水粉铺子。 姜荻无奈摇摇头,不听她诡辩,接了手上红包便去与一旁宾客分发,这一忙活,再停下来就是黄昏时候了, 一日下来折腾的也累了,王安凤贴心地叫伙计为姜荻在客栈开了间上房,临走之际嘱咐她好好休息,明日再回医馆, 今日难得热闹,她又喝的不少,当下走路都有些不稳,姜荻心中无奈想,先顾好自己吧,汀兰都要招架不住她家小姐了, “汀兰,照顾好你家小姐。” 这厢姜荻方才送走王安凤回到房中,正觉身子乏累,准备梳洗歇下,不多时房门就又被敲响,姜荻心想着是来送水的小二,便没多想就开了门, 毫无防备的,就这样闯入了一双含笑的双眸, 一瞬间,姜荻脑中放空了一霎, 情绪涌上心头,她竟不知是要先欣喜还是先生气, 青年嘴角含笑,毫不生分地就将眼前人揽在怀里,随即落下的,还有他毫无预兆的亲吻, “好久不见,姜荻。” 完结章——唯一人者 在这样的情形下,姜荻已经无暇再分去思考他到底说了些什么,黏腻的亲吻如同向脑中缓缓注入了甜蜜的蜂蜜,一点点的,将思绪都变得模糊、空白, “哈,你,你等一下。” 耳后敏感,经不起这样的来回的舔吻,姜荻挣扎着往后退,腰身却被那人死死地锁住,叫她进退不得, “不等。” 青年无情地果断拒绝她后便是欺身而上,一步步地将人逼退到屏风上,再无可退, 他的视线,灼热的一点点地从上至下地扫过,最终停在少女脖颈间被他舔咬出的红痕上, 殷红的一小块,叫人看了便觉暧昧, 这一刻,赵明夷心里迸发出极大的满足感,终于在她身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了,光明正大的,将她拢入自己的怀抱, 姜荻不知道他为何又忽地激动起来,只是来不及多想就沦陷在他激烈的吻中, 赵明夷情事上极为任性,总叫人招架不住,此下他压着人极为蛮横地处处深入的索吻,缠着那一小块舌尖吸得人面颊都往里缩,听得那声音,姜荻羞的眼里都透出一层水光,推着身前人的胸膛就要往后推,却又被这人狠狠揽在怀里,贴在身后的掌心都发烫,隔着夏日的一层薄衫,叫那温度烫进了皮肤里,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她直直地揉进身体里,叫他二人再也不得分离, 光如此还不够,他就缠着她的舌尖,要拖到自己口中来吞吃,像是姑娘家自动伸出香舌来引诱他,姜荻又怎可依他,咬紧了牙关,就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下可没收着力,不像赵明夷咬她时,都是挠痒痒般的力道,连咬痕都是舍不得深上分毫的,尖锐的犬牙深深刺入唇肉,将边缘都咬处泛白, “嘶。” 见他吃痛,姜荻才冷哼一声推开他,自己则是背过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这人好不规矩,一番胡来,衣衫都被他扯开, 赵明夷又哪是个轻易放弃的脾性,她一转过身,双手又是摸上少女纤腰,整个人似没骨头一般就靠在姜荻身上, “咬的这样用力,你倒是狠心。” 闻言,姜荻又是一声冷哼, “就是再用力些才叫好,让你这浪荡子不敢胡来。” 可没想,赵明夷只是埋在她颈弯处低低笑出声来,呼吸都喷在雪白的颈侧,带出一阵痒意, “那怕是远远不够,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你身上。” 他压低了嗓音,刻意在她耳边说话,见着那小巧如白玉的耳垂染上绯红才满意笑了笑, 姜荻气急,一把将身上人拉开,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倒是要看看这人回了一趟京都是不是将内里的人都换了一个,怎越发的没脸没皮了起来, 赵明夷好在有个眼力见,当下见好就收,上前就将这朝思暮想的姑娘轻轻揽抱住,手上倒规矩没再做什么, “好阿荻,不生气,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太想你了,这才胡言乱语。” 姜荻也没说话,也不知到底还气不气,赵明夷就一人自顾自地说, “离开的每一天,我都在无比想念你,跟京中的那群人整日虚以委蛇,我心中只有厌恶,从前只道寻常,过往十数年,无不在谋算,我算尽人心、看遍冷暖,只有在合水镇的三个月,才叫我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皇宫吞人、朝堂乱心,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着自己是真正的活着。” “阿荻,不要推开我,除了你,我一无所有。” 赵明夷虽善口舌,但如今这番话实为肺腑之言,他这样说着,逐渐感受到肩头衣衫逐渐传来热意, 随后便是姜荻有些哽咽的声音响起, “那你为何如今才来寻我,安危与否也不令人通个信来,你真以为我会为一个死人白白等着?” 她心里还是存着些气在的,半年过去了,她连他的一点消息都不得知,若不是内心存了个念想,想着这人绝不会这样轻易地就死掉,如今谁还识得他是谁,早在他闯入房中的那一刻就叫人当成无赖打杀了去, 赵明夷知她心中有气,但她愿意与他生气都是好事,说明心中有他,也念着他,他心中欣喜不已,又见人哭的梨花带雨的,心疼地俯身就将落下的那些眼泪都亲了去, “别哭,别哭,我不是许过你的,会活着回来,又怎会言而无信。” 还是姜荻不好意思,将他往后推了推, “你又耍无赖。” 赵明夷却笑着在她唇上又偷香了一下, “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哭,自然眼泪我都是要好好尝尝的,看是不是甜的。” 姑娘家脸皮子总是薄,不想与他多说,羞恼着就转过了头, “我自是知你恼我,但此事,我也是有着我的难处。刺杀是真,而我也确是重伤,但却是早已在计划之中的,我便将计就计,谋了一场假死。” 经他解释,姜荻才知,三皇子登基这事是他们一手策划的,那禅位诏书上本另有其人, “父皇年迈,连着脑子怕也不太清明,被那老太监诓骗着竟要将皇位传位于九皇弟,倒真想外戚干政,将这天下改名换姓不成。” 他这样冷笑,姜荻就当听不见他这番大孽不道的话,只暗道,这九皇子是先皇宠妃陈贵妃所生,先皇后逝后,便再无立后,这陈贵妃便位同半后,如今看来,那传闻中的宠爱倒是半分不假,竟连皇位都留给了唯一皇子, “早就听闻贵妃受宠,如今听你说才知所言不虚。” 她这样感慨道,皇宫这般的地方,能盛宠不衰,这位贵妃想来定是有着自己的手段在的, 可赵明夷只是嗤笑一声,眼中寒心闪烁, “六宫中的哪一位又是没有受宠过的,帝心凉薄,求来的恩宠,又岂能当真,陈氏能坐上这等位置,脱不开她母家帮衬。” 闻言,姜荻细细思索着也是赞同般微微点头,那陈氏母家也是京中有名有姓的大族,底蕴深厚,而这九皇子过了年不过才十三岁,是个纤弱的少年,姜荻还记得几年前她进宫之时,那九皇子还是个孩子,就连用膳都要人侍奉, 竟让个孩子来继承皇位,若真成了,到时陈家借着东风一路而上,外戚干政、朝堂动乱,这天下恐怕就要改姓陈了, 如今姜荻也觉,先皇怕不是疯了,那群宦官究竟是灌了什么迷魂汤,能叫他做出这等决定。 而就算九皇子真能继位成功,他那顶上的几个皇兄哪个不是对这位置虎视眈眈,又谋划已久,一时之间,真不好说这道诏书是不是就成了一道夺命符。 古来成王败寇,皇位争夺大都是踩踏着鲜血而上,那旨诏书,怕是在三皇子战胜的当日,就化为了灰烬,姜荻唏嘘般心中暗道, “我对那个位置并无想法,所做一切不过为了自保,我母家无人,三哥许我仔细安顿我母妃,不叫她出宫守陵,而我也可借此机会脱身。” 姜荻怔怔地看向他, “你为何······” 为何要冒死做上这一场戏,如他所说,刺客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而新皇登基,身边多是心怀异心之人,当场假死,若是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这样冒险,真的值得吗? 窥得她眼中困惑,青年只是勾唇一笑,将少女纤白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那日,刺客的刀锋若在偏上半分,我就没命了。所以,别怪我回来的太晚,实为重伤未愈,而善后的事太多,这才迟了,我不想叫你担心。” 姜荻感受着掌下的心跳,一阵一阵地跳跃在她手心中,眼泪便不由得又模糊了视线, “既如此危险,你又为何要这样做?” 赵明夷单手拂去她面上泪痕,另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 “我为何如此,你不知道吗?” “天潢贵胄又如何,位高权重又如何,我从来只为一人,你既不愿等我,那便叫我来寻你。” “从此,我便不再是赵明夷,只是你一人的赵如珩。” 青年虚虚揽抱住少女腰身,似是半分用力都不敢,远远瞧去,竟是青年俯身以一臣服姿态靠在少女身上,就是到了如今,赵明夷也有些不太确定姜荻对他是否也存在这样的心思,便连语气都带着些犹豫不决, “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叫你担心难过,贺淮鄞做得到的做不到的,我都能给你,只希望,你不要再推开我。” 许久,姜荻都未说话,听得室内一片寂静无声,赵明夷心中也是越发没了底气起来,这陈明心意之事他做了不少,但若是如今,姜荻还不同意,他也真是无计可施了, 而正当心中百感交集之际,只听怀中姑娘轻轻一笑,赵明夷那颗心瞬间落回了实处,不自觉地也跟着她一起笑, 姜荻笑着反手也将青年腰身环抱住,二人相拥,只余心脏隔着两具身体跳动不安,一下胜过一下, “那便说好了,今后,你赵如珩便是我的人了。” ——完结—— 番外——主权 哑奴对赵明夷回来这件事并不怎么感到诧异,他能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他对姜荻,那种近乎病态的决心,而赵明夷只是和姜荻带回来的那名少年面面相觑,并同时发出了一声疑问, “他是谁?” 姜荻无奈走过去,将他们二人互相指着双方的手一齐拽下,先是对着赵明夷说道, “这是连翘,也是医馆里的学徒。” 又转身对着一脸戒备的少年柔声道, “这是赵明夷······” 她尾音未落,便被赵明夷打断,少年身量未成,他居高临下地说道, “是你们姜大夫的夫君。” “?” “?” 姜荻与哑奴同时睁大了眼,前者是瞪圆了眼,脸上泛上一片红霞,眼中只有一个意思:你又在胡说什么?当心毁人清白! 而哑奴却是愣在原地,全然想不起,这两人何时拜堂成亲的······难道是赵公子离开的那半年? 面对姜荻眼中的控诉,赵明夷只是笑着揽住她的肩,意思再明确不过——你与我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随意地瞥了一眼面前满脸青黑色的少年,赵明夷笑着将人牵去了内室,像如今这般能光明正大地向外人宣告主权的状态他实在再满意不过, 也正好警告一些小鬼,不要动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微眯着眸,眼中闪过一道流光。 一进内室,姜荻就一把甩开了这人的手,可还不待她发问,赵明夷却是先发制人, “你怎么老从外边捡一些没大没小的小兔崽子回来?” “?” 没大没小?谁?连翘吗? 姜荻不解地炸了眨眼, “你怎么又对连翘有意见了?” 青年不说话,下颌微动磨了磨犬牙,倒不能说上是有意见,只是这些小兔崽子看她的眼神,实在叫他火大, 她到底知不知道,随便捡一些人回来是很麻烦的。 准确来说,是对他很麻烦, “你都没看到他看我的眼神。” 赵明夷抱住姜荻,埋在她的颈侧,声音好不委屈,叫月影进来看见,怕是都不敢相信这是他们家殿下,怕不是被什么男狐狸精附体了不成, 姜荻被他蹭得耳后发软,喘着气安抚地摸了摸他的下颌,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狗, “连翘与哑奴一样,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性情孤僻一些很正常,你多担待些,你看哑奴,如今不也很好嘛。” 赵明夷垂下的眸中闪过一道得意笑意,那还得多亏了他几个月以来的警示,才叫那小狼崽子彻底断了想法,他怎么会允许别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觊觎她, 不过他本就也不怎么在意就是了,他本来就是想让姜荻哄哄他,男狐狸精的计谋得逞,嘴角便勾起一抹笑意, “你怎么给人取名连翘。” 姜荻眨眨眼, “不好听吗?你都还让人家叫月影花昙呢。” 赵明夷一滞,半晌后才慢悠悠说道, “这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 屋顶上,花昙久久陷入沉默,目光疑惑地看向一边闭目养神的月影, “他们就是这样当着你的面调情的吗?” 月影缓缓睁开眼,眸中平静如水, “谁叫你听力好。”